童少天沒想到一個星期後,自己會因為校方的失誤導致自己的床位同時分給一名新生而面歐露宿街頭,隨時被誤當為流浪者而送進局子去的命運。

繞了一圈也沒找到有空房的學生公寓,童少天拉著行李箱,垂頭喪氣地走在街頭,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早知道一房難求,他便不逞這根本逞不起的學長氣度,大方地把床位讓給新來的學弟。

就在落魄的他準備到到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湊合過一晚,明天再作打算之際,他眼角餘光督見燈柱上的街招。注意到低價出租這重點字眼,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撕下它,按說明前往自稱古典雅致的舊式三層公寓。

然而這所謂古典雅的公寓致不過是一棟顯然嚴重日久失修的老舊單幢平房。油漆剝落卻沒有修繕下,灰藍交雜的外牆;外露在左側而歷盡風吹雨打,變得鏽跡斑斑的樓梯,都讓人不得不懷疑自己輕輕一腳踏上去,樓梯便會塌下來。

有一個瞬間他萌生打退堂鼓的衝動,但也真的僅僅一秒罷了。為了減少外宿這額外支出,本著能省則省的心態,他咬緊牙關,硬著頭皮進去。

住在一樓的是一頭白髮的暮年房東。他粗沙的嗓音配合那總是半瞇著的眸子,在這鵝黃帶橘橙的昏暗燈光下,在這隨處可見六十年代常用的家具,懷舊風格佈置的客廳內,顯得有點陰森可怕,童少天不禁汗毛直豎,差點沒雙手合十拜拜。

但低處未算低,一問方知樓上的六間房間已出租,現在只餘下地下室裡的一個小單位。

別傻了,睡在那種地方,晚上肯定會被鬼壓床!他是活膩了,嫌生活無聊才會住進去!

他欲哭無淚地轉身離開之際,老頭報了組數字讓他倏然止住了腳步,變得舉棋不定,內心一陣天人交戰。

這太吸引了!這麼便宜的租金!我……童少天無言望著因長期在室內焚香而煙跡斑斑,被熏得一片焦黃的天花。

片刻,他果斷地轉回來,爽快地道:「就住這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終究為了省下生活費而入住這隨時坍塌和撞鬼,危險指數超標的古舊公寓。

彷彿聽見他內心唸著「南無阿彌陀佛,小弟借住一個學期而已,請各位大哥高抬貴手,別來纏小弟。」,老伯領人進廚房時,回頭咧嘴一笑,露出金牙,道:「放心,我這裡一直燒香拜關二哥,他會罩你,小朋友。」

已經伸進廚房的腳猛然收回來,內心淌血的童少天在內心咆哮:「你又不是黑社會,你拜甚麼關二哥!而且對方是大哥們,關爺他老人家不管這事好嗎?」

「站在外邊幹嘛?一樓的客廳、廚房還有浴室是共用的,不用害羞。」老伯朝他招手,那和顏悅色的表情和那溫和慈愛的語氣讓他大大地打個冷顫。

不好意思,按金我不要了,我能退租嗎?

「看見這道幾乎跟牆壁沒兩樣的暗門嗎?兩邊沒把手,也沒有鎖,只要輕輕伸手一推,」來到冰櫃隔壁的牆前,老伯說著,伸手一推,這貼著小紅花圖案牆紙的暗門「吱」的一聲往內開了,露出一個黑黑的洞口。

「沿著這樓梯下去,第一道門……」老伯語音嘎然而止,就這樣負手而立,定定地看著他。

他緊張地嚥下口水,小心翼翼地問:「第一道門怎麼了?」

「不能開。」老頭摸著不存在的鬍子,嚴肅地道。

你是藍胡子嗎?你是藍胡子吧!你絕對是藍胡子!童少天在內心暴走地大喝。

「為、為、為甚麼?」一滴冷汗自額際滑下,他戰戰兢兢地問完,便頓時後悔得想撕了自己的嘴巴。

這麼八卦幹嘛?這麼多嘴幹嘛?就不怕被分屍,當作收藏品放進那不能打開的房間去嗎?你笨!你就是笨,童少天!

「因為那是你鄰居的房間,你進去幹嘛?私闖民宅可是犯法的事,關二哥也保不住你。」老伯抬高下巴,振振有詞地道,讓他吊在喉間的一顆心輕輕地放下來。

「你別說話只說一半好不好?會嚇死人!」童少天皺著眉抱怨。

「網上說長得帥的人說話從來只說一半。」老伯歪嘴一笑,從一旁的廚架拿下手電筒給他,說:「房間有接電,但樓梯沒有,你就將一下,拿著手電筒出入。」

望著那漆黑的入口,童少天汗顏地誹腹:「你這裡是有多簡陋?」

走過那斜斜的樓梯,開門一看,他徹底鬆口氣。儘管位置隱藏,這房間的設置還是很標準,跟平日看到的宿舍房間沒分別。

然而剛睡下不久,傳說有鄰居住,不能打開的房間傳來一陣不規律的敲鑿聲把他驚醒。

該不會是真的吧?關二哥,你老人家管管這事好嗎?這鬼打牆也太刺激了,我的小心臟受不了!不敢睜眼睛看牆壁,害怕瞧見甚麼不該看見的童少天在心中唸唸啐。

結果,一整夜他都沒睡,躲在被子裡聽著持續至天亮的敲打聲向關二哥說情。

 

「嘩!你幹嘛?昨夜當小偷去是不是?這麼大又這麼黑的眼圈,看上去很憔悴!」端著托盤坐下來,比他大一年,不同系的鍾皓天指著他,哈哈大笑地叫道。

「別提了。」童少天一臉晦氣地道。要不是早上沒課,稍稍補眠一下,他肯定會行屍走肉地在校圈裡飄盪。

「怎麼了?真在公園裡跟流浪伯伯爭紙箱,還是抱著行李睡在隧道裡?該不會被關進警局去吧?」鍾皓天眼珠子賊賊地溜轉,咬著冷攪匙,語音含糊卻盡顯揄揶之情地問。

即使暑期時退了宿舍,和方家成同居,曾經作為宿舍長的他依然消息靈通,知道昨天的烏龍事,還跟方家成吐糟這人真倒楣,居然遇上這前所未有的小失誤,大笑話。

「烏鴉嘴!」罵完,童少天臉色一僵,嘴角抽搐地說:「但也好像好不到哪裡去。」

「少來裝神秘!快說,你昨天到底怎麼了?」其實真擔心他的鍾皓天揉了個紙巾團扔到他身上,嚷道。

童少天哭喪著臉交代自己昨夜悲慘的遭遇,只換來他沒心沒肺的一串歡樂笑聲,心裡更是淌血。

「虧你還笑得出來!良心在哪?」

「分了一半給家成,只餘下一半要留著為自己流同情的淚水,所以沒你的份!」跟被女生評為鑽石王老五的年輕副教授談師生戀,還談得高調的鍾魄天開過玩笑後,一臉認真地問:「你是今屆的宿舍長,你走了,誰來管宿舍?」

「還是我。基本上平日的秩序管理是副舍長負責,我負責文娛活動,有空回來露張臉,證明自己還活著便行。」童少天聳聳肩,道。

其實最初的副舍長人選是謝非凡,可這沒人性的死小子可精明得很,知道在宿舍擔任職位會很忙和很麻煩,便故意在這個學期和韓子航當交流生,跑到外國學習,順便談戀愛。

哼!單身狗就活該當宿舍長,抱著兄弟取暖是吧?秀恩愛,死得快!童少天不爽地暗罵,但一想到這向來很理性計劃一切事情的好兄弟栽在別人手上,他還是很替兄弟高興。

這應該叫一物降一物吧?回想過去一年兄弟死纏爛打的追求行動,他便忍不住偷笑。

唉,就只有我是孤寡人。

身邊的好友接二連三的談戀愛,整天成雙成對地出入,落單的他難免感到失落。

 

天花的吊燈掛著六顆燈泡,一黃一白地圍成一圈,讓室內一片光亮。刻意仿效自然光的光線既不亮白得刺眼,也不至於偏黃得昏暗。

倘大的封閉空間裡近三分之二的地方擺放著畫和美術用具,餘下的私人空間僅有一張四人坐沙發和衣櫃。

內手臂朝上地翻開手,因長期少接觸陽光而過份蒼白的肌膚在燈光下更是白皙光亮,甚至帶點透明感,卻依然看不見深藏其下的血管,倒是扎針的痕跡清晰可見。

小小的,密集地分佈在皮膚上。

他熟練地反複拍打內前臂,直至打疼了自己,打紅了手臂,血管也逐漸浮現出脈絡。

細針扎進去,早已習慣這種刺痛感而變得麻木,他眉頭也不皺一下,放開壓著推壓器的手指。

壓走空氣的推壓器被血液一點點往上擠去,深紅緩緩往上攀,越過一道道黑線。

250毫升,人體的二十分之一的血液。

敷衍了事地貼上OK繃,他重新按下推壓器,把血滴進顏精裡,和紅色攪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是血還是顏料。

他的作品從不以紅色為基調和主副色,卻總有一個小角落會刻意塗上紅色。

那是記號,讓他的所有物烙上特殊的印記,跟自己骨肉相纏。

叩門聲響起,他卻充耳不聞,自顧作畫,左塗右抹。

「華天齊,你這死自閉快給我開門!」光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傢伙想假裝自己不在,卻不想想室內光從門縫滲出來,在地上畫出短短的放射線而敗露,陸雲飛暗罵他笨蛋,不忘朝門板大吼。

畫筆直插進洗筆用的小鐵桶,濺起零星水花,華天齊猛然打開門,吼回去:「陸電飛,你知道你很煩嗎?讓我清靜一下不行是不是?」

「你喊我甚麼?」陸雲飛抬起下巴,眼睛瞇成一條線,不滿地問。

「呃……是說學長,你過來幹嘛?我在畫畫,很忙。」華天齊連忙改口,連帶語氣也變平和了。

「我不來看你,你就打算靜一輩子,把自己鎖在這裡等死,然後風乾成木乃伊是不是?走,吃飯去。」因擔心而三五不時來這裡把人拖上地面呼吸新鮮空氣的陸雲飛拉過他的手便想帶人離開。

「我不餓,你跟徐學長吃,不用管我。」被扯出門口的華天齊掙開他的手,冷淡地說著又想躲回去,欲被他搶先一步扺住了門。

「我們三個人一起吃,他已經定好位子。」陸雲飛放柔語氣,不死心地邀他。

華天齊抿著唇撇過頭,低聲道:「別對我好,行嗎?」

「老子想對誰好輪不到你來評論!走!」陸雲飛上前又想拉他,但他一個後退躲開,靜靜地道:「你不怕,我怕。」

尾音消散在寂靜之中,安靜得讓人耳朵發疼。

半晌,陸雲飛淡然地開口:「你不是存心的,我沒放在心上。」

華天齊轉身,拿過畫筆,冷聲道:「你走吧,我要畫畫,沒空。」

幽幽地難了口氣,陸雲飛輕輕關上門,靠著門板,目光一片深沉,手下意識地摸上手臂。

他還記得針扎進皮膚時的痛楚。

 

學長,這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還有甚麼是屬於我的?

 

我不知道,也找不到……

 

很想證明還是有些東西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學長,你是我的學長對吧……

 

那就跟我的畫一樣好不好?

 

換血……

 

換了以後,你也有我給你的烙印,是我的學長……

 

就只是我的學長,學長……

 

「雲飛,他又不願跟你來嗎?」在車裡等不下去的徐然亮著手機屏幕下來,便看見情人低著頭,情緒低落,心裡也是被堵得難受。

因為華天齊,他差點失去陸雲飛。

 

你對他幹了甚麼!

 

給他打烙印,打一針而已。他就這樣靜靜被男孩抱著,男孩手上的針已扎進他的手臂裡,只消指頭一動,按下推壓器,他便永遠沉睡了。

 

你瘋了是不是?血型不同的輪血會死人!

 

他不敢想像當初如果自己來遲一秒會是甚麼後果,他慶幸自己趕上了。

從前他不待見這學弟,因為他吃醋,不喜歡陸雲飛這有了弟弟便忘了自己的弟控心;那件事後他想自己怨恨這瘋子。哪怕是無心的,他也絕對無法原諒華天齊對陸雲飛的傷害,偏偏陸雲飛就愛對他千百般疼愛,自己也不好給他臉色看。

唉,說到底我還是有幾分同情這個人吧?陪在陸雲飛身邊而清楚他的事,想到一年多前他們的革命情誼,徐然有點無奈的感慨。

「你說他傻不傻?好的都不記得,淨記著壞的。」把手機塞給他,走在前面,讓人為自己照路,陸雲飛生悶氣地抱怨。

提筆沒畫兩下便沒靈感和情緒,華天齊煩悶地踱步走了一會兒,倏然扔下筆,拿過美工刀對著已打了底,勾勒出線條的畫布一頓亂割。

發洩過後,他猶如洩氣皮球似的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地上的一堆布碎,手依然緊緊地握著刀。

「不是說習慣了鬼打牆的聲音,聽著也能入睡嗎?怎麼又帶著黑眼圈回來?想當可愛的熊貓也不是掛著黑眼圈就當得了,你沒有那個命。」到宿舍作客,盤腿坐在地氈上,和學弟玩飛行棋的鍾皓天一瞧見人便指著他問。

恰好輪到他擲骰子,來這邊籌備聯誼活動的童少天搶走他的骰子,替他擲,一臉無奈地說:「就是習慣聽著睡覺,現在沒聽到便睡不著!我像被虐狂似的整夜盯著牆壁,期待它會響,只差沒開口求那大哥給我敲一敲牆。」

「六耶!瞎說,明明運氣不錯!」打了他一拳,拿起棋子幼稚地一邊數算步數,一邊一格一格前進的鍾皓天想拿骰子,卻又被搶去。

童少天隨手一扔,吐糟:「怎麼可能?分明最背!那大哥肯定是故意逗我玩!」

拿起骰子,舉到他面前去,鍾皓天鼓著腮子,不認同地道:「可這次也是六,你裝甚麼?快去買彩票,中了請我吃飯。」

「三個六回大陸。你敢不敢讓我再擲驗證一下?」被他這麼一說,童少天也來勁,伸手向他要骰子。

鍾皓天不信邪,大方交出骰子,結果真讓人擲出六。

「看,我就說我最近時運低,你還不相信,這下自吃其果了吧?」看著氣得牙癢癢的他,童少天雙手一攤,說風涼話。

好不容易才進入最後直路,現在被打回原形,在起點重新上路,而對手已走了三分二的路。這局勢氣得他想耍賴,抽走這紙造的棋盤,若不是學弟們眼明手快按住他的手,也許他當真這麼做了。

「學長,舉手不回棋!」已吃過虧的學弟們叫嚷。

「我沒回棋,我抽走棋盤罷了。」鍾皓天厚臉皮地道。

學長,你能像樣點嗎?眾人汗顏暗忖。

在宿舍裡你永遠不愁找不到陪自己瘋的伴兒,這裡無論甚麼時候也是熱鬧非常。作為這棟男宿的舍長,童少天跟副舍長商量聯誼的細節後,便順便到各層溜躂,結果一不小心玩過了時間,離開宿舍已是淩晨一時多。

夜路不恐怖,讓人頭皮發麻的只有廳房內那條沒有照明設備的樓梯。推開那隱蔽的門,尚未旋亮手電筒,漆黑中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當下心裡喀的一聲往下沉,雙手緊握著手電筒舉至胸前,卻忘了鬼魂不怕物理性攻擊。

該不會這麼邪門吧?童少天往後大大地退了一步,汗顏地暗忖。

隨著聲音逐漸清晰,聽得出是腳步聲來著,黑暗中也浮現一團漸大的身影。

最後出現在燈光下的是一張年輕的臉孔。

看見一臉小心戒備,眼神帶點小驚恐的他,華天齊腦袋轟的一聲炸開來,耳朵嗡嗡作響,僵直著身體,呆呆地望著眼前人。

此刻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他嚴重懷疑自己看見的是幻覺。

明明怨恨你,卻還想見你嗎?

督了地上的倒影一眼,童少天謹慎地緩步上前,抬手摸他的下巴,然後寬心地笑了。

還好,暖暖的,是人,不是鬼。

感受到他手指的溫度和柔軟,看著他那依然好看的笑容,華天齊知道這不是自己的幻覺,是真的。他張口卻說不出話來,只紅了眼眶,死死地盯著人看。

為甚麼現在才出現?你當初到底是抱著甚麼心態跟我在一起?當年你不來,現在又來想幹甚麼?

瞧見對方泫而欲泣的酸楚表情,眼神既有著恨也有著埋怨,童少天只覺心裡像壓了塊巨石般難受,每跳動一下也會痛。

是甚麼人讓他這麼傷心?自己又怎麼觸及人家的傷口?因為自己摸了他下巴嗎?訕訕地收回手,童少天笑得尷尬地解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就是……

想到說自己以為你是鬼才摸你下巴,絕對沒冒犯之意這種話可能會惹毛人家,童少天連忙把話打住,跳過這話題,道:「那個……我是新來的房客,就住你隔壁,以後多多指教。對了,我叫童少天,你呢?」

不認識我?怎可能!這是新把戲是嗎?所以你一直以來都是逗我玩,現在不甘於活躍在大學生活中,覺得日子無聊,又來尋我樂趣嗎?用力地眨眼,把淚水逼回去,華天齊掩著嘴巴,無聲地諷笑著搖了搖頭,放下手,木無表情地轉身回房。

哎?真是怪人,雖然很抱歉勾起你的不愉快回憶,可你這是甚麼意思?童少天頗為不悅地暗忖。

看見一組陌生的手機號碼打進自己的私人手機時,陸雲飛敢發誓自己絕對沒想過來者會是他。

「轉性子了?都快半年沒用手機,怎麼突然想踏上地面,不再縮在自己殼裡頭?」聽見那聲學長,陸雲飛連杯子也沒拿穩,摔到地上去。幸好裡面是清水,要是咖啡的話,他一定會掛線,直接衝下地下室,拉著這不讓人省心的傢伙暴打一頓。

太久沒用手機,不太習慣的華天齊皺著眉,坐到沙發上,一手用力抓著褲管,語氣卻是平靜,陳述:「我看見他了。」

「我說你會不會太敏感了一點?你們就住在同一座城市,出門時偶遇也很正常。你就因為難得一次鑽上地面,不再當地洞人時,不小心與人不期而遇,便大受打擊到買手機嗎?你給我長進點行不行?沒出息的傢伙!你答應過我會忘記他,那為甚麼你現在還受他的影響?這半年來你其實悄悄留意他的消息吧?」蹲下來,看著碎了一地的杯子,陸雲飛不高興地質問,光是提起那個人,他就來氣。

「不是,他……」華天齊這一頓便是十來秒的時間,而陸雲飛難得地耐性等下去,沒有催促,最後他深吸口氣,艱難地迸出話來:「住在我隔壁了。」

已經預料到他接下來說是很勁爆的消息,但陸雲飛還是愣了愣,繼而太陽穴隱隱有青筋跳動,嘴角抽搐,逃避地道:「你說甚麼?我好像沒聽清楚,肯定是風聲太大。」

然而對方一片沉默。

陸雲飛知道他說不出口,因為剛才的話已經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還真是怕甚麼來甚麼。混蛋,來這裡唸書也算了,幹嘛還搬到人家隔壁去,地下室就這麼好住嗎?跟棺材沒兩樣,都是躺在地底睡覺!

站起來,歎了口氣,陸雲飛嚴肅地道:「把房間退了吧。」

那時候他們的事,自己都看在眼內,華天齊是真的對人打開心房,對著童少天時,連笑容都是特別的不一樣,所以他曾經相信童少天做得到,也相信他會一輩子疼這個人。但事實如何,眼睛真是瞎掉也知道。

當初自己為甚麼就走漏了眼?如果看得清楚,他肯定不會讓華天齊跟人走這麼近。

「不要。」華天齊冷冷地斷言拒絕。

「你別任性好不好?你喜歡地下室,天天在下面挺屍,我給你找一間地下室便是!總之我要你躲開他,你們別再糾纏在一起。」陸雲飛咬牙切齒地道,他真恨不得捏斷這死小子的脖子!真是的!

「不要。我已經決定要向他報復。」華天齊沉下臉色,陰霾地道。

沒有人可以那麼對他,敢耍他就得承受後果和付出代價。

被騙過一次,就不可能再上當,童少天,你太天真了。

「你別傻了行不行?」大吼一句後,陸雲飛稍稍冷靜下來,但依然浮燥地道:「你就不能無視他,當他不存在嗎?你以為我要你忘記他,是想你原諒他,不去計較他的不對嗎?我是懶得管那人渣,我要你忘了,是要你放過自己!你為他把自己搞成甚麼鬼模樣,你知道嗎?我寧可你從未遇見他。」

他快要氣炸了,真不懂華天齊的死心眼!

「這事我自有分寸,你別擔心。」說罷,華天齊掛線了。

「我能不擔心嗎,臭小子!」

 

A市的T大和Y大就像小說中全真派和古墓派般相愛相殺,一方面以學校名義不遺餘力地參加或舉辦比賽,拼個你死我活;私底下學生卻經常進行聯誼活動,造就一雙雙痴男怨女。在外人看來,這兩所大學的學生的關係是道不盡,說不清的奇怪,說是感情不好或壞都不全然是。

雖然是發起人之一,沒少為這場聯誼活動而操心,但童少天對這類活動沒多大興趣,基本自我介紹後便安靜地坐在一角打遊戲,也不介意沒女生看上自己。

爺是有麝自然香,哪用這麼勾搭別人?

「學長,你在玩甚麼?看起去,滿好玩的。」為了童少天而考進來T大的李素芢端了杯飲料給他,順勢坐下來,看他玩遊戲。

雖然沒看懂有趣的地方在哪裡,但能在他身邊便感到幸福,她倒是不覺沉悶無趣。

二人遠遠看上去,就像感情很好的樣子,其他人也認相地沒打擾他們。

學長真有一套,打遊戲也能吸引人!努力勾搭中或已經和人搭上的學弟們暗暗給他舉起拇指。

忽然門口傳來一陣騷動,女生那超高分貝的尖叫聲讓童少天不得不撥點心神回會場上。

只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直直穿過人群走向自己,他放下手機,友善地報以一笑。

「還記得我嗎?」華天齊皮笑肉不笑地道。其實他不知道自己怎麼跑來這裡了。他想向人報復,想著想著忽然聽到消息這人參加聯誼,心頭一緊,腦袋一片空白,下一秒便來到這裡的大門前,再下一秒就被人拉進來。

這個人又打算騙誰?不是要騙他嗎?那為甚麼還要找上別人?有他陪著玩,還不夠嗎?

別太小看我,我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我。

不會再那麼的笨,那麼的蠢,那麼的傻。

「當然記得,兩天前才見過面,我再健忘也忘不了你,你是我的鄰居。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沒發現一旁學妹的臉色有異,童少天主動伸出手跟他交個朋友。

鄰居……在你心中,我們這場遊戲或是這場搏奕已經開始了嗎?那我也不客氣了。

「華天齊。記住了。」蔑笑地督了學妹一眼,無視他的手,華天齊冷傲地說罷,轉身離開。

「你不是來參加聯誼嗎?怎麼又走了?」不介意他的冷漠,見他要走了,童少天還追上去挽留他。

停下腳步,他微微回過頭,給人一個神色冷冰的側臉,謔笑:「放心,不急。這次只是打個招呼,我們的戰場不在這裡。」

「哎?喂!這是甚麼意思?」童少天一臉有聽沒有懂地大聲朝他問道,可惜他沒理會,只留下一道背影。

「這人真莫名奇妙。」童少天咕嘀,就因為自己摸了他下巴一下就跟自己摃上了?就這麼小氣?難道下巴是死穴嗎?

「你懂甚麼?你這是妒忌人家帥!妒忌人家受女生歡迎!」一旁的女生不滿地叫嚷。

「就他這麼愛裝,我怎麼妒忌他?我是瘋了才這麼幹!」童少天不屑地回嘴,然後被一群女生拉著,聽著她們七嘴八舌地說人家的事。

所以說他果然是個怪人,真以為自己是躲在深山裡,離群索居的隱世高人嗎?聽罷,童少天不爽地暗忖。

不是不屑或不喜歡,也談不上反感,大概可以說成看不順眼吧?不,是看不下去,心有點堵住般的不舒服,因為總覺得這個人也可以很簡單,很單純地快樂一笑,而不是現在這樣,連笑容也是冷人的,會刺傷別人。

如果這傢伙可以單純因為高興和滿足而笑的話,一定很好看,比現在更受歡迎。捧著學妹給的冷飲,光是想像那是甚麼光景便情不自禁地泛起一抹暖人的溫柔淺笑。

「學長,你在想甚麼笑得這麼開心?」李素芢好奇地問。

「沒甚麼。」迎上她疑狐的目光,他心虛地輕咳兩聲,道。

整場聯誼都想著華天齊的事,心不在焉的童少天一個電話也沒拿到,很有風度地把學妹送回女生宿舍後,他折回頭回公寓睡覺。

一打門,看見大廳只亮起一盞黃光燈照亮老頭的滿是皺褶的臉,童少天大大地嚇了一跳,叫:「你幹嘛?這麼晚還不睡覺!坐在這裡嚇死人!」

「戒煙讓人失眠,你懂嗎?」老伯手舉著一根沒點燃的長煙斗,目光深邃地感慨。

一屋子都是怪人!童少天暗忖,卻忘了自己也是這屋子的住客,把自己也一併罵進去。

走下最後一級階梯,經過那道緊閉的門時,他腳步一滯,卻還是沒停下來,直直走回房間。

雖然很想叩他的門,但現在還不是時候。再等等吧,同一屋簷下,總有深交的機會。

你好,華天齊,我是童少天。

他對著曾發出鬼打牆聲音的牆壁默唸。

 

一直作風神秘,行蹤飄忽無影的華天齊突然在大學裡活躍起來,積極參與和T大的對抗事業,讓Y大的學生嘖嘖稱奇,在地下BBS板上熱切地討論。雖是眾說紛紛,最後的矛頭都不約而同地直指T大的一個人名。

「喂,你跟那個華天齊是怎麼一回事?討論區上都說你們結下樑子了!還說你真強,一出手就把隱世男神轟出水面。」今天沒課,回來等方家成下課去約會的鍾皓天潛進講堂去,和童少天坐在後排,把手機推過去,好奇地問道。他現在真後悔沒偷偷瞞著方家成參加聯誼,害得自己又錯過一場好戲。

真是的,現在誰不知道我們在談戀愛?誰這麼有膽子跟我告白?讓我去玩一下也沒甚麼大不了,小氣鬼!鍾皓天暗自抱怨。

「我怎麼知道我哪裡得罪人家了?摸了摸下巴就不高興,記恨上我,怎麼想也是他太神經質吧?把自己當作三步不出閨門,手腳不見人的古代黃花閨女是不是?那我現在是不是該對他負責?」瞄了滿是字和感歎號的屏幕一眼,童少天不屑地道。

眨眨眼,鍾皓天湊上前,賊笑:「你腦袋有毛病,沒事幹嘛摸人家下巴?這樣調戲神隱系男神,難怪人家記恨你,追殺你。」

「甚麼調戲?別說得這麼難聽好不好?我又不是故意的。」童少天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

拿回手機看帖子,鍾皓天繼續調侃:「那可真是不得了!如果你是有意的,那還得了嗎?人都要被你摸一遍了!」

「別亂說!」覺得自己說多錯多的童少天索性一手搶去他的手機,不讓他八卦。

「手機還我!」

最後因為打鬧聲太大,他們被教授趕出講堂。

「看!都是你的錯!害我連課也無法上了。」

「與其擔心那遙遠的考試,倒不如先擔心三天後和Y大的水球版閃避球大賽。」鍾皓天一臉認真地說。

「那開我甚麼事?那天我有課,沒空。」童少天擺擺手,事不關己地道。

「當然關你的事!你是參賽者!」鍾皓天理所當然地道。

「甚麼?我甚麼時候變了參賽者?我都不知道。」童少天錯愕地問。

「你居然不知道?因為華天齊指名要跟你比賽,學生會那邊換了你的名字上去。」鍾皓天忍著笑騙他,而他真的信了。

這笨蛋,被賣了還傻傻地人家算錢!鍾皓天誹腹,其實是學生會落套給華天齊,推他出去當餌。

說來也奇怪,住在這近一個月,除了那一夜,二人像錯開時間似的,沒有一次能在出入時相遇。好幾次回來經過他房門,看見門縫透出光線,童少天都有叩門跟人打牙磕的衝動,但想到人家是走冷傲的路線,肯定不理會自己這個世界大暖男便作罷。

水球閃避賽當日,因著有華天齊決戰童少天這世界之戰,會場擠滿了人。幸好天公造美,天氣不錯,陽光普照,還有涼風相伴,大家不至於中暑。

看著一旁準備好,以氣球灌水製成,約排球般大的水球,童少天有種很無力的感覺。老實說他不喜歡這種把自己弄得渾身濕透的遊戲。他還記得上一年當工作人員,賽後被眾人追殺,搞得一身彩色的狼狽模樣。一想到自己頂著一身迷彩走在路上,受盡路人的指指點點,他就更不想玩了。

今年還好,用的是廣告彩,水一沖就洗掉。童少天暗自幸慶,上年用油性顏料混進水裡,害他洗了一晚的澡,擦得皮膚都破皮了。

遊戲規則很簡單,水球可避可接,但接住水球後,水球在懷裡爆裂,也算參賽者中彈。考慮到水球很容易破裂,每位參賽者需身中三種不同顏色的水彈才當作失去比賽資格。

六人一隊,共十二人站在場上。比賽之前他們站在中間的白線前,循例互相握手,順便嗆聲。

「這次不會拒絕我了吧?」童少天主動伸出手,揚起和善的笑容道。

他想面對這個人時,他的心態很奇怪,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對人好,莫名地想靠近他。對於這個人,自己有種奇特的親切感和好感。

垂眼盯著那寬大的手掌片刻,華天齊一臉不情願地輕輕握著。

一如記憶中的溫暖,卻人事已非,一切都變了。

目光接上之際,華天齊抽回手,手指在空中描繪他的輪廓,語氣略為滲人地輕聲說:「我會對著你的臉扔水球。真不知道你的鼻樑會不會斷掉呢?」

喂!我跟你的仇深得要毀我容嗎?你到底有多恨我?我好歹是你鄰居,用得著這麼狠辣嗎?給點面子行不行?童少天汗顏地暗忖。

「瞄準臉部的話,擲中的機會很低,你還是對我的胸膛扔好了。」童少天好意提醒他,卻是熱臉貼在冷屁股上,人家甩都不甩他便轉身離開。

也不知是否特意造效果以娛樂大家,別的成員都不往他們身上砸水球,把戰場留給他們二人。童少天倒還好,會看情況選擇目標,可華天齊緊緊咬著他不放,每一次也往他身上招呼。而更糟糕的是連自己的隊員也出賣他,每每輪到華天齊發球都躲他躲得遠遠的。一點掩護也沒有下,又不敢接它,他只能抱頭四竄。

最後他的顏還在,鼻子也塌掉,但開賽不到五分鐘便被三振出局。

不滿足於此。還不夠,這樣子的做法還不足夠。即使把人砸得渾身濕透,秒殺了對方,心情依舊煩燥,更甚有點惱自己,為甚麼?望著他離開的背影,華天齊覺得心更難受,一點都不想留在這裡。

「華學長,你去哪?童少天是輸了,可比賽還未完。」場上的同伴見他毫不猶豫地往場外走,連忙比了個暫停的手勢,追上去。

「我來只為打敗他,比賽結果如何與我無關。」華天齊一臉不在乎地道,讓隊員們面面相覷。

拿他沒輒下,他們只好任他離開,自己回到場上繼續比賽。

五對五,又回到賽事最初的人數比例。

換上一身乾淨衣服回到場內,卻沒發現華天齊的身影,童少天隨手拉著一個同學詢問才知道人家在打敗自己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居然就這樣走了,還打算和他一起回公寓。」本想藉此機會跟人家多多親近的童少天一臉可惜地道。

算了,來日方長,他一定可以認識這個挺有意思的怪人。

大伙兒聚在一起難免玩得瘋,忘了時間,推掉續攤的童少天回到公寓又瞧見人家房間亮著燈,猶豫地在短短的走廊來回踱步數圈,終於下定決心叩門。

「幹嘛?」門開了一道縫,華天齊僅露出半張臉,一隻眼瞅著他,冷漠地問,擺明是不歡迎他。

「其實…………沒甚麼事…………」還真沒想到要跟人家說了甚麼的童少天吞吞吐吐地說著,努力尋找適合的話題。然而心裡一急,他便腦袋一空,更想不到有甚麼話可說。

「沒事別來吵我。」華天齊把門關上後,他把額貼在門板上,大口地喘著氣。他又在盤算甚麼?準備出招了嗎?搞不懂……

「哎?等等,你開門好不好?」童少天不死心地拍打門板,約莫鬧了三分鐘,華天齊黑著臉開門,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想怎樣?你給我說清楚!我討厭這種不清不楚!」

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卻又假裝不認識。那種氣氛、那種態度,他都受不了。他寧可童少天直接擺臭臉跟自己鬥到底,也不要面對他的偽善。

被他這激動的反應嚇著的童少天愕然看著他,然後一臉無辜地道:「我沒想怎樣,我們不是鄰居嗎?互相串門子很正常吧?我只是想跟你交個朋友。」

「三更半夜串門子嗎?」華天齊雙手抱胸,冷笑問,還給我裝!就看你能裝多久!

「我們還沒睡,這有甚麼所謂?」童少天聳聳肩,不在意地道。

掃視他一遍,華天齊放開手,鬆口:「進來。」

你要跟我玩,我奉陪到底!就看你能玩出甚麼花樣來!

「這裡是你的工作室?」四處打量,不時停駐在作品前細看的童少天隨口一問,這裡連床也沒有,應該不住在這裡吧?難怪總是沒遇到他。

「不,我就住這。」倚在牆上,華天齊冷眼望著他,淡淡地道,又來裝熟是吧?

「連床也沒有,你也太虐待自己了吧?好歹也給自己買一張床!」童少天不敢相信地道,沙發再怎麼好躺,也得睡在床上吧?

「反正不常睡。」華天齊握緊拳頭,光是看見這個人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便覺得很生氣,根本無法好好冷靜下來。

「就算是這樣

瞧他在唸唸碎,一臉關心自己的樣子,華天齊緊皺起眉,下逐客令:「看也看過,聊也聊過,你可以走了嗎?」

見他臉色不佳,童少天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在生氣嗎?」

打算攤牌了?冷哼一聲,華天齊輕蔑地道:「你認為我不該生氣嗎?」

「你別這麼小氣行不行?」童少天一副「受不了你。」的樣子,無奈地叫道。

「我怎麼小氣了?難道我就該大方大量饒了你嗎?你該死!」華天齊怒然質問。

「喂!就算我惹你生氣了,今天下午你把我砸得一身濕透,也該氣消了吧?不過就是摸你的下巴,你用得著跟我計較嗎?」童少天不明所以地反問。

「甚麼?」現在才發現他們說的是兩回事,思維一直不同調的華天齊怔住,喃道。

搔搔頭,童少天走近他,道:「那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哎,不好意思,我把你當成鬼魂,可看見你有影子,我又犯糊塗了。想著鬼沒有下巴,便摸摸你的,看看有沒有。對不起,你別再氣我好不好?」

「你要說的只有這件事嗎?」華天齊靜靜地問,完全無法理解他到底要做甚麼,而自己又能做甚麼。

看見他眼睛濕濕的,童少天心裡有點悶悶的,他移開視線:「時間不早了,我該回房睡覺。」

「那還不趕快滾?」華天齊走到畫架前,背著人,沉聲道。

他怎麼總惹這個人生氣?童少天張了張嘴,最後甚麼也沒說,靜靜地離開。

回到房間在床上翻了幾圈,睡不著的他猛地滾下床,走到牆邊,用力地叩了叩,大聲地喊道:「那個,我忘了跟你說晚安!晚安,華天齊!」

「閉嘴!吵死了!」

 

儘管出入依然沒能遇見人,但每每回來看見他房間亮著燈,童少天忍不住叩人家的門,說上數句才滿足地回房。即使對方彷若未聞,完全沒反應,他還是勃勃不倦地這麼做。

不是說只要有恆心,鐵柱磨成針嗎?他相信自己主動點,積極點,就一定可以靠近這個冷冰冰,又對他抱著敵意的人。

其實他不懂自己為甚麼會像有強迫症般的不死心、不要臉,死賴著人不放。也許是第一次見面印象過於深刻?也許是那夜他不言苟笑的一句「華天齊,記住了。」真讓他把人記進心裡頭去。

 

找不出原因,也沒有道理而言,他就是想親近這個人。

 

猶如本能反應。

 

所以說,童少天你就是個……唉!因為手電筒沒電而拿著手機照照,淨想這些有的沒的,他差點便摔了一跤。

敲了敲門,童少天揚聲喊道:「又是我,你鄰居童少天!怎麼每次回來,你都還未睡?不睏嗎?」

連續一星期多受到他的騷擾,原本不甚穩定的情緒變得更加起伏,渾身都在鼓燥,卻又找不到喧洩的方法,憋在心裡頭,華天齊這些天基本都沒怎麼睡。

 

他在怕。

 

他居然害怕面對童少天。

 

不能接受他若無其事地以陌生人姿態對自己好,所以只能逃避,躲起來不見;無法原諒他,想報復,可怎麼做,心依然是痛的,沒有一絲的快樂。

 

「都快要一時了,你也趕快睡吧,作業這種東西急不來。熬夜對身體不好。」門外繼續傳來精的聲音。

 

夠了,為甚麼要說這種話?明明知道……

 

吵死了!吵死了!

 

華天齊狠狠摔開畫筆,用力打開門,吼道:「你到底想怎樣?你知不知道你光是存在就讓我感到心煩?你能不能別跟我來這套?同一招用到老,你不嫌沒新意嗎?裝熟甚麼的就省下來,我們直接在比賽死磕就好!」

「我怎麼了我?」童少天一臉無辜地反問,完全無法理解他這決絕的態度,他們為甚麼不能當朋友?

「就算你是Y大的學生,我是T大的學生,我們也可以當朋友,再說我們兩校也有不少情侶,你就這麼執著要跟我拼命嗎?你就這麼愛校?」

「別扯開話題!誰會管那見鬼去的學校?」華天齊氣絕了,跟這個人話說真是有理說不清!說了也白說!

「既然你不管了,我們去吃宵夜。」趕在人家動手關門之先,童少天扯著他的手,往外拖。

「你幹嘛?我為甚麼要跟你吃夜宵?你有病!」掙扎著,卻一步步地被拉著走,華天齊不滿地叫嚷,這個人總是這樣,死纏爛打,一意孤行,一點也不考慮自己的想法。

想對自己好便好,玩厭了,不想管了,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種時份不吃宵夜還能吃甚麼?等早餐就太久了!」童少天焦點錯放,回答得理所當然,讓人一陣挫敗。

「才不是這個問題!」華天齊無力地叫道。

「那就不行問題了。坐下。」童少天把人按到椅子上,拿過一旁的團裙套上,背向他,續:「我手勾不到,你幫我綁結行不行?」

「不要。」抿著唇,華天齊悶著聲道。

「為甚麼?不就打結嗎?也不行嗎?」童少天努力轉動脖子,想望向他,不解地問,這個人的原則很奇怪!

「不要就是不要,少來煩我。」從口袋掏出夾子,把兩根繩子夾在一起,華天齊一掌拍到他背上,道:「滾!」

「其實你是不會打結對吧?」對於他折衷的做法,童少天哭笑不得地跟人開玩笑,然後走到料理台前,道:「放心,是我邀你吃宵夜,肯定不用你動手。」

看見他提著水壺放到爐上,華天齊冷冷地吐槽:「你是打算泡泡麵吧?說甚麼動不動手,你根本也沒做甚麼。」

被戳破心思的他訕訕笑著,說:「別這麼挑剔好嗎?我一時間沒有準備,只好委屈你一下。大不了,」

他轉身,笑意盈盈地邀約:「我明天給你做宵夜?你總是這麼晚睡,明天這種時候你肯定還未睡。以後我們可以一起吃,宵夜二人組正式成立!」

開甚麼玩笑!理會你就是傻瓜!

「謝絕不敬。」華天齊站起來,椅腳擦著地板往後退,發出粗糙的聲音,讓人耳朵一陣不舒服。

「好端端的,你幹嘛又要走?」不知道自己說錯甚麼話了,但好不容易把人拖出來,童少天自然不願浪費這機會,一個箭步追上去,攔在暗門前。

華天齊譏諷一笑,語調尖銳地反問:「你以為你很了解我嗎?是人也會改變,你少在這裡自以為是!我就是討厭你這種態度!卑鄙偽善!」

「唉?哎,你真奇怪,人家對你好,你不要,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大家都想傷害你。你能不能別亂猜亂想,就甚麼也別想,乖乖接受好了?」雖然被明言討厭,卻沒有因落了面子而感到不爽,反而有種淡淡的憂鬱,童少天試圖告訴他,自己沒那種心意,真的單純想對他好。

抿著唇,華天齊沒答話,只緊緊瞅著他不放。

沉默間,到達沸點的水化為陣陣蒸氣,水壼發出急促的笛鳴聲,非常響亮。

童少天像沒事的人似的,又拉著人的手,道:「水熱了,我們泡泡麵吃。」

甩開他的手,華天齊板著臉道:「不去。」

「去嘛。」不死心地勾著他的肩,童少天朝他擠眉弄眼地道。

「不去。」華天齊一手推開肩上的手,繼續拒絕。

「去嘛。」

「不去。」

因為戒煙而失眠的老伯拿著大碗裝泡麵進去,斜視在一旁重覆上演去和不去的戲碼的二人,直直走到爐前,把熱水全倒進自己的泡麵去,感慨:「你們倆真有我心,替我燒了水。不過就算這樣,我也不會算你們租金便宜一點,因為那已經是破天荒的低價,只能回本了。」

「誰這麼有空給你燒水!那是我給自己燒的!」童少天衝到老伯面前,大叫。

看著一老一少為這一鍋熱水而作無謂的爭吵,華天齊切了聲,推門下樓。

 

「我走了,下次再來跟你們玩。」看了看手機,童少天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說。

「這麼早?才六時多,你趕著去哪?」學弟不捨地問。

「對,平日都玩到十一時多才走。今天這麼早走,肯定有問題!」

「該不會約了吃飯吧?」原本應該是室友的同學壞笑著起哄。

「誰?」

「快說!」眾人七手八腳地扯著他,不讓他走,八卦地逼問。

「難道是李學妹嗎?」還記得聯誼那晚二人坐在一起的朋友猜測。

「怎麼忽然扯上人家呢?我是約了人,但不是她,而且也不是吃晚飯。」童少天甩開身上的手,沒好氣地解釋。這群人是太無聊是不是?這種事情也要插一腳,來鬧一鬧。

「不是吃晚飯,你這麼趕著走幹嘛?」

「買材料,現在不走就來不及。我真的要走了。」童少天拿起側背包,一臉雀躍地道。昨夜的宵夜因為老伯的出現而沒吃成,今天一定要跟人一起吃一頓。

到了超市,看見各種蔬菜,他便犯愁。

也不知道他愛吃甚麼,不愛吃甚麼。看樣子就知道是個挑食的人,要是真煮了他不愛吃的,他肯定不留情面地一口也不吃。左手拿著生菜,右手拿著洋蔥,童少天一臉苦惱地暗忖。

最後精挑細選下,他還是提著兩袋食材回去。在廚房忙得大汗淋灕,廚具堆滿一個水槽,連一根筷子也插不進去後,他總算把宵夜做好。再三警告在廳內看報紙的老伯不準偷吃,他才放心往地下室走。

這算甚麼?看見門上貼著「不準敲門」的告示,童少天汗顏地暗忖。

「華天齊!」忍著叩門的衝動,他雙手撐腰,提聲喚道。

本以為他看見門上那張紙會知難而退,沒想到他根本不死心,不想面對他的華天齊忍了忍,還是沒忍不住心中的怒火,朝門板吼道:「你是鸚鵡嗎?一定要整天呱呱叫是不是?不能歇一歇是不是?」

然而聽著話尾的回音,華天齊便好不後悔,無力地掩臉暗罵自己怎麼這麼沉不住氣,明明知道他是故意的,自己越是回應,他便越來勁。

你就是個沒出息!

「甚麼呱呱亂叫?」笑了笑,覺得這個人也有可愛一面的童少天開心地說:「會呱呱亂叫的是烏鴉!一個黑黑的,一個七彩斑爛,你怎麼把它們搞混了?哎!華天齊,你快出來。我們昨天說好的,我煮了宵夜,你快出來和我一起吃。」

「甚麼說好了?我沒答應你!你別自說自話!而且你所謂的煮也不過是熱一鍋水,倒進泡麵去!算甚麼煮法?是蒸還是焗?虧你好意思用煮這個動詞!」華天齊忍不住吐槽。

你是有多嫌棄泡麵?童少天失笑地暗忖,他捏了捏快笑僵的臉頰,哄他出門:「是不是泡麵,你自己上去看一下不就知道嗎?」

良久,門被緩緩打開,華天齊不臉不自在,語氣生硬地道:「我只是上去看看,才不要吃你的。」

沒錯,他是為了嘲笑這個人才上去,才不是好奇他為自己做了甚麼。華天齊在心裡默默對自己說。

「你確定那不是泡麵嗎?」望著桌上的兩碗塑膠碗,華天齊冷笑問。

童少天徹底懵了,怎會這樣?他做的呢?怎會消失?

「老伯,你騙我!」

「我沒騙你,那不是我吃的。樓上的看見,看著餓了,感覺這挺好吃的,便拿泡麵跟你換。」聞言,探頭而進的老伯說罷,便怪笑著離開。

怎可以這樣!童少天無奈地嚷道,那可是他特意準備的!

「你自己慢慢吃泡麵。」華天齊看了看桌上的兩碗麵,屑笑著說風涼話。

「你別這麽嫌棄它行不行?在學會做飯前,它可以宿舍裡不可缺少的。」大一第一個學期沒少吃泡麵,對其了解程度稱得上是專家的童少天很有先見之名地拽着他,不讓他走。

「既然你不嫌棄它,那你把它全吃掉,不用留給我。」冷冷地瞪著那拉著自己的手,直到人自覺地放開,華天齊諷笑。

「你能不能別這麽冷漠?邀你吃個麵也推三阻四的。」總是被冷言冷語相對,心裡有股淡淡失望的童少天不滿地叫嚷。

「那你能不能別這麽熱情?說了不要還來煩人。」華天齊火光地嗆回去。他又怎樣了?拒絕還不行嗎?他又沒做錯甚麼事!

「因為我想認識你,交個朋友不行嗎?」童少天雙手撑腰,認真地道。冷傲就可以這樣子嗎?真是的!

「可我不想認識你,不想交你這種朋友,不行嗎?」華天齊激動地叫道。

大聲爭吵的二人不約而同地安靜了,賭氣似的瞪着對方。

良久,童少天忽然笑了,像沒事的人似的,又興致勃勃地邀他:「我們還是吃麵吧,泡了這麽久,都糊了。」

對著他,一定要有耐性,也得沉得住氣。無論他說了甚麼,也要悠著點,不能被氣著。童少天在心裡總結,他想只要自己能走進他的心,他一定不會再這樣渾身是刺。

你是失憶症還是聾子?我說了你自己吃,你沒聽見是不是?華天齊黑臉無語了。

「吵了這麽久,也餓了吧?走,餓着肚子可睡不着覺,吃完我們回房睡。」童把人壓到椅子上,掀開錫紙蓋,怪叫:「哎,真的糊了!快吃,水都吸乾了!」

「為什麼我非吃不可?」拿起筷子,華天齊咕噥,與其說在問童少天,倒不如說是問自己。

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他對這個人都毫招架能力。

真討厭這樣子的自己。

「因為我們是宵夜二人組嘛!」童少天回答得理所當然。

「誰跟你組團了!」吃了口麵,華天齊不悅地嚷道。

「誰應誰是。」童少天得意地道。

華天齊無語。

「你怎麼不說話?」童少天疑惑地問,又給我裝冷漠?

「懶得答你。」覺得自己說多錯多,華天齊決定無視眼前人。

「可你已經回答我!」童少天拍手,高興地大叫後,又開心地望著他,感歎:「其實你也沒那麽冷,就是不積極了點。我主動些,你還是有反應。要你做朋友,也沒那麼難。」

把吃了兩口的麵全倒進他碗裡,華天齊冷著臉,沒有語調起伏地道:「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哎?你這是哪門子的吃完?你不過把吃不下的倒進我碗裡去,你給我坐下!」傻了眼的童少天指着自己那滿滿是麵的碗,不滿地叫嚷。

這是在鬧哪套?鬧任性?鬧別彆?你不是冷傲嗎?怎麼突然炸毛?

「可我的碗子是空的。而且你不是說餓着睡不着,得像頭豬一樣吃飽才睡嗎?」華天齊瞟了他一眼,調侃。

「你!你幼稚!」一時間想不出甚麼反駁的話來,童少天喊道。

「不比你幼稚,甚麼宵夜二人組,簡直貽笑大方。」華天齊不甘示弱地嗆回去。

見他要走了,童少天也不繼續這有點無聊的話題,溫聲道:「晚安,早點睡。」

華天齊腳步一滯,還是甚麼也沒說,推開暗門走了。

「就算餓著睡不了,可吃太飽,撐著也睡不下。你還真當我是頭豬嗎?」童少天犯困地看著基本上是二人份量的泡麵,嘀咕。

 

雖然常常在各種比賽上冤家路窄地相遇,在運動類比賽的較量尤其激烈,但T大和Y大的私鬥也不少,基本上每個月至少有一場私鬥。就像之前的閃避球賽一樣,雙方各派學生討論,組織活動,所以校內活躍份子常常見面,關係其實不錯。

看見幹事名單上有鄰居的名字,童少天頓時樂得笑不攏嘴。

他們真有緣,他今年第一個負責組織和籌備的活動便和人共事。

收到通知時,華天齊很想把手機砸了,開甚麼玩笑!為甚麼把他也算進去?早就說好了,他是來打擊童少天,把人狠狠踏在地下,讓人仰望自己!怎會變成合作?

不想去,一點也不想去!

心情惡劣之際,久未聞聽的「叩、叩!」聲又響起。

這一星期為了躲避童少天晚間的騷擾,而關燈吃藥逼自己睡覺,睡覺時間變長,睡眠質素卻變差,脾氣更是大起大落的華天齊怒吼:「不是在外面貼著不準叩門的告示嗎?你是瞎子嗎?」

「我沒有叩門,我在敲牆壁。」搬椅子坐到牆邊去的童少天振振有詞地說。語畢還貼心地再次很有節奏地敲打牆壁,好讓人聽清楚聲音從哪裡來。

「現在是早上吧?你找我幹嘛?打算放棄宵夜組,成立早餐組嗎?」被他的歪理氣絕了的華天齊不耐煩地問。沒心情應酬這個麻煩的人,現在他只想隨便應付一下,趕快打發人家走。

「沒有。」飛快地回答後,童少天補充:「不過你想的話,我們也可以組一個。」

他笑了笑,語調溫和地續:「最近你不是沒熬夜嗎?我每次晚上回來,都沒看見你房間亮燈。你的確應該早點睡,總是那麼晚睡對身體不好。」

 

我還不是因為你才被逼得要去睡覺嗎?還說風涼話!華天齊恨恨地暗忖,他想再多來幾晚宵夜聚會,他會瘋掉!

「所以你來煩我幹嘛?」語氣很沖地問後,華天齊洩氣地道:「我跟你……沒甚麼好談的。」

「找你一起出門。待會不是要開會嗎?我們住在一起,當然要約個伴,一起走。」早就想和人家一起出門或一起回來,卻苦無機會的童少天自然不會放過這大好機會,厚臉皮地邀他。

「別亂說!我和你沒有住在一起!只是鄰居!頂多算是住在隔壁!」華天齊對著牆壁,很認真地糾正。

「還不是差不多,別這麼在意這種小事情。喂,我們一起出門好不好?」童少天繼續邀他。

「不好。」華天齊撇過臉,回答得斬釘截鐵。

「一起走嘛。」童少天覺得他們年次談話都一定會出現這種模式,一個死命邀人,一個死命說不要。

「不去。」依然是果斷的回絕。

之後牆壁另一端安靜了,沒半點聲響,華天齊吁了口氣,終於擺脫了人,心卻有點悶悶的,一片惆悵。

他是怎麼了?為甚麼反而有種不太高興的感覺?他該開心才對。

「開門好不好?」門外驀地傳來人家的聲音,華天齊頭一偏,呆呆地望著門板,似乎沒能反應過來。

「喂,別裝不在,我知道你躲在裡頭。開門行不行?」童少天看著那張告示道,這個人都躲人躲成精了吧?

這個人……為甚麼不願放棄?很煩,煩死了!

你的遊戲規則,我可沒必要遵守!而且我沒打算你跟玩,我只是來報復你!

「你是不是日子過得太無聊?幹嘛非要我給你開門不可?我就不開!我就不去!」華天齊三步併作兩步,竄到門前,固執地跟人單反調,殊不知如此的自己多麼的孩子氣。

被他這鬧別彆般的話逗笑了,側著身子靠在門板上的童少天嚷道:「這很奇怪,不是嗎?為甚麼我們得隔著門板說話不可?你長得不醜,能見人的,別害羞。」

這個人一直在拒絕自己的接近,可每一次到了最後都會從了自己,所以他想只要堅持下去,他一定可以打開這道門。

「那肯定是你長得醜!我看見你就想吐!不想被精神污染!」華天齊毫不猶豫地嗆回去,甚麼叫長得不醜?諷刺嗎?也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斤兩!

「我哪裡長很醜?你倒是給我出來講清楚!快開門,把我裡裡外外,前後左右看個清楚明白,看個仔細,然後告訴我到底哪裡不好看!我說我這麼高,這麼帥,除了沒有錢,真的可以當高富帥!」真跟人較真的童少天不服氣地叫嚷,證明自己是大帥哥。

「你就是長得醜!哪用看」說著,被他的話弄得有點抓狂的華天齊猛地拉開門,正準備對人評頭品足,狠狠數落一把,沒料到他會開門的童少天便一個踉蹌,直直朝他倒下來。

華天齊自然反射地伸手欲扶他一把,卻在碰到他手臂時又縮回去。沒穩住腳步的童少天順著沖力往前倒,張開的手搭著他的肩,把人一併推倒在地上。

後背撞上地面,痛得華天齊直倒抽一口涼氣,欲想破口大罵,把人罵得狗血淋頭,肇事者卻惡人先告狀,氣得他差點一口氣兒沒嚥上來。

「你怎麼開門也不通知我一聲?」把人壓在身下卻沒有起來的意思,童少天不高興地抱怨。

「不是你讓我開門嗎?你吵甚麼?分明是你的錯,還強詞奪理,說成我的錯!你過份不過份?」華天齊瞪著他,憤憤不平的反駁。

這個人不姓童,姓賴!

「哎?我讓你開門,你還真聽話開了!」像發現新大陸似的,童少天靠向他,喜悅地道。

過於親密的距離,連呼吸的熱氣都噴濺到臉上,讓人癢癢的,華天齊撇過臉,不自在地說:「誰要聽你的?我是想告訴你,我隨便亂瞄一眼,也知道你最醜!童阿醜!」

「那鴻眼一瞥不作準!有多少後宮妃嬪就是被這匆匆一督的看不清楚而害得錯過被皇上臨幸的機會?她們都是假扮宮女,來場御花園偶遇,讓皇上好好看清楚自己長啥樣子才成為寵妃的。所以你再仔細看看,看真一點。」即使只餘下自己一個人,仍在看宮鬥劇的童少天跟著他偏過頭,死命擠到他視線裡,笑道。

躲來躲去也躲不掉,那張臉孔在晃動間不斷掠過眼前,和很久以前的夢境有幾分相似,頭轉得有暈的他索性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緩過勁來後,他有點脫力地道:「不看。就你最醜,看了就是精神污染,會長眼挑針,童阿醜。」

「睜眼看看,你就知道不是。還有,為甚麼給我起這麼奇怪的別名?這樣子喊,就算長得不醜也真被喊醜了。」童少天奇怪地問。

「諸葛的老婆叫黃阿醜,是史上最醜的人。」華天齊給他解釋。

可惜,此諸葛非彼諸葛,童少天只聯想到電視劇裡的諸葛正我,疑惑地道:「諸葛小花啥時有了老婆?我怎麼都不知道?」

「你歷史學得這麼差,怎可能知道?」只知諸葛孔明,而不知諸葛正我的華天齊張眼,目光極盡鄙視地望著他,吐槽。

童少天一呆,繼而打量他,奇道:「你怎麼知道我歷史不好?」

下意識的反應讓他說漏了嘴,華天齊臉色一僵,沒答話。

「喂?你們年輕人收斂點行不行?白日宣淫可不好,而且再怎麼急也先把門關上好嗎?老人家是看慣大風大浪,但年紀大,心臟不好,還是少看為妙。」不知何故走到這裡來的老伯一臉曖昧地調侃。

這時才記起身上的重量,華天齊推著他的肩,窘態地叫道:「起來!出去!」

然而門關上了,童少天還在眼前,氣得他想吐血。

「你怎麼還在我房間?不是說出去嗎?」華天齊咬牙切齒地問。

「等你一起出門。快換衣服。」童少天揮揮手,催促他換衣服,完全不覺得自己留在這裡有甚麼問題。

「你在這,我怎麼換?給我滾出去!」華天齊指著房門,堅決要把人趕出去。

「你在害羞甚麼?大家都是男生,有甚麼不能看的?」一臉不在乎地說罷,童少天上下打量他一遍,看得人心裡毛毛的,一邊點頭,一邊自言自語:「不敢在我面前脫,肯定是你身材沒我好,沒腹肌甚麼的,自慚形穢。」

被他氣得七竅生煙的華天齊暴走地吼道:「別以為我沒聽見你的鬼話!我這叫穿衣瘦,脫衣壯!你懂甚麼!」

童少天胞胸,悠哉地說:「我是真的不懂,又沒看過,誰知道是真是假?」

華天齊黑臉,無言地瞪著他。

伙!

「好啦,開玩笑!我轉過身不看總行了吧?再不出門,要遲到了。」雙手舉至頭兩側,表示自己投降,童少天轉過身,背向他。

「不許偷看!」華天齊不放心地再三警告。

「放心,你沒那麼好看。」

聽著身後衣服窸窸窣窣的磨擦聲,無聊的童少天左顧右盼。低頭一看,督見垃圾桶裡的針筒和錫紙藥盒,他頓時臉色一僵。

他該不會……吸毒吧?想到平日看到的禁毒宣傳廣告,童少天心裡一沉,不曉得該如何開口勸人把毒戒了。

「換好了,走吧。」打開門,見人神色古怪,一臉不自然的,華天齊忍不住多嘴問:「你又怎麼了?」

「沒、沒事。走,公車差不到要來了。」童少天笑容牽強地打混過去。

華天齊疑惑地看他一眼,沒有說話,率先扶著牆壁上樓。

路上二人各有心事,走得異常安靜。走到一半,童少天驀然想起很重要的事,停下腳步,道:「停!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你要幹嘛?」華天齊不耐煩地問。

「你就在這等我一會兒!不許先走,一定要等我!」童少天邊跑邊喊,完全沒發現華天齊臉上的冷笑和深深的哀痛。

等你?我甚麼時候沒等你?我一直都在等。是你沒有回頭,忘了我,扔下我一個人在原地。抿著唇,華天齊盯著那漸遠的背影,心又開始隱隱作痛。

他以為他已經學會不再痛,但這個人總讓他一再變得不像自己。

傻傻在杵在這裡,連自己也不明白腳為甚麼不動。

就這麼聽話嗎?

出神之際,兩頰一熱,受驚的他往前一躲,大步踏前兩步,回身不悅地問:「你幹嘛?」

「甚麼幹嘛?給你買早點,還被嫌棄,我真命苦!」童少天舉起手中的食物,一臉冤枉地道。

華天齊一怔,張嘴卻愣是說不出話來。

回來了……因為這場遊戲還未結束嗎?那以後呢……還是一樣會扔下我……

他上前把東西塞進人手裡,唸唸碎:「本來想買牛奶,可牛奶只有冰的,一大清早喝冷的對腸胃不好,我便給你買熱豆漿。快吃,這會也不知道開多久,吃飽一點總沒錯。」

低頭望著手中的豆漿和上海粢飯,華天齊依然沉默。

即使他的心意是假的,自己的感覺卻是真的……不能自拔……他對自己的好……都記著……

「快吃。放心,你這麼帥,即使很沒形象地邊吃邊走,你還是個帥哥,你們Y大的女生一樣喜歡你。」見他不動手,童少天索性拿過豆漿,替人旋開瓶蓋,插上吸管,湊到人唇邊。

拿過豆漿,華天齊悶悶地喝了口,虛應一聲。

「唉!你還真像個小孩,長這麼大還咬吸管。」體貼地替人拿著飲料,看著那有咬痕,扁了的吸管口,童少天笑道。

「少廢話。」華天齊瞟了他一眼,慢慢地吃起粢飯來。

吃到一半,好像吃到奇怪材料,華天齊皺眉,低頭一看,原來糯米裡頭夾著半截油條。

「怎麼了?」見他忽然不吃,童少天問。

「油條,我不吃。」把粢飯塞進他手中,華天齊換來豆漿。

「我就知道你挑食。又把東西吃了一半扔給我替你收拾爛攤子。」嘴上唸他,童少天還是從善如流地吃掉剩下的粢飯。

斜眼看他,被勾起回憶的華天齊目光不自覺地放柔和,脫口而出:「反正你是飯桶,也沒差。」

要不是滿嘴是飯粒,他一定會反駁,強調自己是吃貨。

他不會知道曾經有兩個少年傻氣地為了是吃貨還是飯桶而爭論很久。

但不知道不代表不存在,因為過去留下了可追尋的軌跡。

也許跟著走一遍,感受到的會是當初胸口的悸動。

「豆漿借我喝一口。」吃完嘴巴黏黏乾乾,怪不舒服的,童少天不待回答,便搶過他的豆漿喝。

「你是買早飯給我吃,還是自己吃?」華天齊失笑道。

「因為你浪費食物。」

童少天把豆漿還他,他卻不接,說:「我不喝你的口水。」

「潔癖?」童少天順口一問。

「不是。」華天齊想也不想便回答。

「那就是嫌棄我。」他開玩笑地道。

「算你有自知之明。」華天齊斜視他,道。

「喂!」

 

這名為千釣一發的急急電流棒大賽已經辦了好幾年,基本上玩法和規則大家都十分清楚,設備也完善,所以每一年開會需要煩惱的事情只有那麼一件。

設計比上一年更高難度的路線,讓挑戰者北敗。

「上一年那個連續三個大小不一,扭曲的三百六十度大內圈真的讓人拍案叫絕,也不知道秒殺了多少挑戰者!今年我們也不落人後,要創新改革,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幹事們滿腔激情,熱切地討論,想出各種花樣來刁難挑戰者。

瞧華天齊興趣缺缺地抬著腮子,冷眼旁觀一臉興奮,吱吱喳喳地說個不停的幹事們,死擠到他身邊坐下的童少天撞了撞他的肩,悄聲問:「怎麼了?」

「無聊。」華天齊斜斜督了他一眼,又繼續努力放空腦袋,好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有多久沒這樣了?不習慣在這麼熱鬧的人群裡待著,自己和這圈子根本格格不入,很礙眼。

「你積極一點參與,就不會覺得無聊。大家都在把挑戰者往死裡整,你有想到甚麼嗎?總覺得你想到的點子一定很讚!」勾住他的肩,童少天鼓勵道。

「手拿開。」華天齊把肩上的爪子扒下來,不高興地道。

「搭一下又不怎樣,你別這麼小氣。」童少天跟人家玩似的,又纏上去,摟住他的肩不鬆手。

「就不讓你搭。」

逐漸被二人的打鬧所吸引,眾人停下討論,紛紛察看他們。

他們……其實感情還算不錯吧?完全沒感覺到二人之間有迸出敵意的火花!眾人略感失望,原本故意安排二人共事,就是壞心腸想看他們針鋒相對,期待他們那為反對而反對的發言。誰料他們自成一個二人世界,完全不參與討論。

感受到大家目光灼灼的窺視,二人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童少天一臉困惑地問:「怎麼忽然安靜下來?已經定好路線嗎?」

「哈!哈!」

「哈哈哈!那個……

「沒甚麼,哈哈,對吧?」

「對、對,就是說久了,喊太激動,口乾了,說不出話來。」

「就是、就是。」

眾人各自抬頭,轉過臉望向別處,打嘻哈地矇混過去。

掃視一臉尷尬,訕笑的他們,華天齊正想開口說回去,童少天便拽著他站起來,道:「那我跟他給你們買些喝的,你們先繼續。」

被拉出房間後,華天齊掙開他的手,不願跟他走,不悅地問:「你自己要買飲料給人,與我何干?幹嘛把我拖出來?」

「如果我不這樣做,你大概已經冷著臉說先回去,然後一個人先走。」童少天語帶肯定地說。

他發現其實在別人面前,華天齊算是不喜形於色,就是很少把情緒帶到臉上,高興時僅僅微不可察地稍稍揚起唇角;不開心時也只是輕輕蹙起眉頭。看在旁人眼中,表情根本沒變化,就是一張冷漠得有點不近人情的臉,可他看得真切,瞧得清楚。

也許不能準確地感受到他的情緒有甚麼明顯的變化,但自己還是能看出他是不是不開心了。

一想到獨處時,他會在自己面前氣得跺腳,會耍性子,倔強地鬧脾氣,不會隱藏自己的想法,童少天莫名地感到滿足。

如果他說這是因為自己在人心裡是不一樣的,會不會有點自戀?

……這種自戀怎麼感覺如此美好?

華天齊抿著唇沒說話。

「他們就是熱血過頭,感覺像瘋子,你別介意。走,買飲料去。」不是想從他口中聽到答案,童少天又摟著他的肩往飯堂走。

「我不去。」像過去一樣,他嘴上說著不要,身體很老實地跟著人走。

為甚麼還是會這樣?明明自己已經不再受騙,蠢蠢地相信這個人,為甚麼?很討厭這樣的自己,像傻瓜一樣。

「別傻了,你們Y大的飯堂要出示Y大學生證才能進去,你不去,我該往哪裡去買飲料?」童少天收緊手上力道,防止人跑掉。

「切!」

待他們抱著飲料回來,幹事們已經設計出一條光是看便覺坎坷岐嶇的變態路線。

「你們還真狠心!要是今屆沒有一個挑戰者成功過關怎麼辦?」拉著人,猶如連體嬰般站在白板前,望著那色彩繽紛,複雜得讓人頭昏腦漲的路線圖,童少天吐槽。

「那就是主席你的責任了。」

「怎能這樣?」

因為需要駁電路,這遊戲一直在Y大那邊的一處空地舉地,所以這三天童少天一下課便往Y大衝。

十個人輪班接力搭了三天,基本上已經差不多完全場地佈置,只差微調和測試,確保運作流暢無誤。

「今天也很早嘛。」遠遠瞧見那身影,童少天便加快腳步,迎上去,笑容燦爛地打招呼。

其實對於他來不來,童少天心裡也沒譜。所以當他第一天一頭熱,充滿拼勁地走進Y大時,他還暗暗懊惱怎麼忘了先折回公寓把人拖出來。那天他正正沮喪之際,便督見華天齊在場內幫忙搭鐵管,他真的萬分驚喜,激動得差點沒衝上前抱著人家!

不過……倘若自己真抱上去,這傢伙絕對會拂袖而去,再也不來了。童少天暗忖。

他發現他很喜歡和這個人在一起。不管做甚麼,只要對方是他,自己都會感到歡愉。

他想他對這朵高嶺之花有特殊的好感。不僅僅是想交個朋友如此簡單,還想再深入一點,進步一的關係。

「我只有下午的課。」華天齊不冷不熱地道。因為童少天而被逼調整作息時間,最近好不容易開始適應,人不會在早上醒來時心情暴躁和不安,但他還是不習慣平常睡覺的時間作畫,才來這裡搭鐵管。

沒錯,才不是因為他。他……甚麼也不是,憑甚麼能影響我?華天齊默唸著,轉過身背向他,不再看他。

他怕看著看著又會忘記這個人的壞,不知不覺地投入這場別人的遊戲裡,最後又被耍了。

他總是這樣,只要這個人待他好,他的腦袋便化成一團泥漿,失去思考的能力,然後又陷進去。直至一個人時,他才冒火,氣自己怎麼又丟了心眼,沒有提備人。

誤會他在認真工作,童少天笑了笑,沒再打擾他。

「你要不要玩玩看?」拿著電棒測試鐵圈與鐵管相觸會發出鳴響後,童少天問。

「不要,沒興趣。」抬頭果斷地回絕後,見人兀自在傻笑,還笑得樂呵呵的,華天齊忍不住一臉「少噁心!」的表情,問:「你怎麼了?失心瘋嗎?」

稍稍收斂一下笑容,童少天欣慰地道:「我覺得我沒有白費功夫,對你多有心,還是有成效!我很高興!」

關上電源,放下電棒,他解釋:「你看,你比之前多話。以前說不要就只有不要兩個字,現在會補充沒興趣,變成五個字!」

這是……新花樣嗎?眼神複雜地盯著他看,不知他葫蘆裡賣甚麼藥的華天齊嗤笑一聲,鄙視地道:「就因為這樣,便笑得跟傻子沒兩樣嗎?這招對我沒效,你省省力氣吧。」

「甚麼傻子?我是帥哥!」童少天一本正經地強調,然後大步湊到他身邊,嘻嘻地笑道:「喂,你說我們奇不奇怪?」

「甚麼?」不明所以的華天齊問,這傢伙還真是唱一齣是一齣,說變便變。

「不是嗎?我認識你這麼久,卻不知道你的手機號碼!就算是鄰居,出入會碰面,我們還是交換電話,方便聯絡。」童少天掏出手機,笑道。

「我為什麼要給你?你這麼吵,這麼煩,我的手機會被你的來電轟到爆炸。不要。」華天齊瞟了他一眼,不願意給。

猜不到,看不穿這個人想幹嘛……

「我又不是閒人,怎會有空沒空打給你?」童少天不認同地反駁。

他哪有這麼煩人?明明常常被煩的是他好不好?想到自己的電話屏幕常常被學長學弟同學朋友的留言洗板,他誹腹。

但念頭一轉,他又暗自歎口氣。

唉,好吧。你不是他們,你不一樣。對著你,從來只有我煩你,沒有你找我的時候。

「那我不想要你的電話,所以不跟你交換號碼,不行嗎?」華天齊一臉不稀罕地說。

號碼給了他準沒好事發生!一定!

「那你就當我向你要電話好了。」童少天換個說法向人拿電話。

就這麼不死心嗎?這麼想耍這把戲嗎?哼!還不知道是誰耍誰!

華少華目光猜疑地盯着他好一陣子,飛快地唸出一組數字,童少天跟着唸一遍後,連忙拉着想走的他,叫嚷:「這不對,才九個數字,號碼少了三個尾數!」

「你自己猜啊!走運的話,第一次就打通我手機。沒運氣,有恆心的話,也打通的。」華天齊故意留難他,謔笑道,他才不信這個人這麼有恆心。

一定很快便放棄了吧?

不,也許連試也不會試。

「哎?帥哥是喜歡把話說一半沒錯,可不是電話也只給一部份!前面的號碼真的是你的嗎?該不會亂說忽悠我的吧?」童少天本著死纏爛打的精神,打算死磨泡軟地磨出完整的號碼來。

華天齊沉下臉色,死死氣地瞪着他,語氣一片冰冷如寒霜:「我說過我不會說謊,也不會騙人。如果我不想說,我一個字也不會吐出來。童少天,我不是你這種混蛋!」

是的,過去他們也曾經因為一個類似玩笑而提及這話題。那時這個人還給自己賠笑,跟著自己到學長的畫室去,無所所事卻陪著自己……

 

我會等你……

 

一直等你……

 

到底誰才是騙子?憑甚麼來指責我?

只覺太陽穴一陣鈍痛,華天齊覺得自己再不離開這個人,他會失控的。

 

哎?手被甩開,童少天張口想留住人,卻沒發出聲音來,那逃荒而逃的背影讓他心頭一窒。

「你沒有對我說過那種話,而且我是哪種混蛋了?」童少天搔搔頭,困惑地喃道。

難不行還記著那泡麵宵夜嗎?他猜想,但總覺得那話裡頭的意思不僅僅如此。

想不通!想不通!深吸口氣,冷靜下來,童少天一臉堅毅地拿出手機,暗忖:「當務之急,還是找出他的號碼才對!」

想到人多好辦事,這三位數的組合少說也過百,童少天立刻回宿舍找戰友。

一進大廳,便雷厲風疾地抽走棋盤,再把朋友從房間裡喊到大廳去,童少天環看五人一遍,解釋:「因為他只給了我頭九個數字,所以拜託大家幫幫忙,一起打電話,找出他的號碼來。」

「她?誰?女神?你在追求人家?這分明留難你號碼真的不是變奏的發好人卡嗎?」五人當中最八卦的鍾皓天雙眼冒著精光,賊笑著追問,不會吧,光棍王也有春天嗎?

見不知他上年一封情信也沒收到的兩名乖學弟一臉疑惑的,他的同學好心悄聲給人家解釋。

「去!去!去!甚麼女神!他……」叫嚷聲嘎然而止,童少天先是臉色怪怪的,繼而想通甚麼似的,喜上眉梢,笑得眾人一陣雞皮疙痞。正當鍾皓天想出手扁他時,他又換上靦腆的笑容,難為情地道:「我想我喜歡上他,不過……他不是女神,是別人的男神。嗯……可對我來說,他不是男神,是有點可愛的幼稚鬼。」

他想他對人的特殊情感就是喜歡,想跟人家有更近一步的關係就是想和人交往。

他喜歡華天齊。

「啊?」這回輪到鍾皓天怪叫,他緊緊捂著眼睛,又放開手,眼睛睜睜得老大地一看,然後又捂起來。

一定是他的眼睛出了問題,為甚麼他看見童少天一臉嬌羞呢?那畫面……靠!都不是人看的!我的眼球!我的精神!都被污染了!

「喂,你幹嘛?這是甚麼意思?我就不能喜歡他嗎?」童少天不滿地問。

不是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嗎?住在隔壁的他絕對是穩穩地佔了優勢!

「我連你喜歡的人是誰也不知道,怎曉得你能不能喜歡上人家?快說!他是誰?」拿著手機當手槍,擺出射擊的姿勢,鍾皓天瞇起一隻眼,逼供。

他一定要知道!這消息太勁爆了!呵呵,來宿舍果然沒錯!方家成,你這小氣鬼,我就說你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沒道理!看!如果我不來,我就不知道光棍王想談戀愛了!

「華天齊。」童少天秒答,可惜眾人腦袋沒轉過來,都是一臉有聽沒有懂的樣子。

「等等,你說甚麼?風聲太大,我沒聽清楚。」鍾皓天自欺欺人地道。

「我說我喜歡的人是他,華天齊。」童少天認真而害羞地道。

這回不能再裝沒聽清,鍾皓天掩臉往後躺在在地上,嚎叫:「這是甚麼劇情?窮屌絲逆襲高富帥嗎?」

童少天不同意地喊道:「我雖然窮,可至少我比他高,而且比他帥!」

「人家是男神,你是甚麼?宿舍裡公認的光棍王!」鍾皓天嗆回去。

不再就這嘴巴跟鼻子吵架的話題上爭論,決定清者自清的他轉個話題,讓大家幫忙打電話。

「人家男神就是高傲。」被分發打一字開首組合的鍾皓天一邊按數字鍵,一邊唸唸碎。

「所以學長是忠犬了?」純純的學弟傻傻地問,然後被童少天打了拳。

「誰套著誰還不清楚呢!」童少天氣昂昂地道。

「空手套白狼嗎?」學弟二人對望一眼,另一名狀況以外的學弟問。

「你們別問了,快打。」鍾皓天白了他們一眼,道。

現在人家沒熬夜,想回去見人家一面的童少天天剛黑下來,便回去公寓了。

聽見敲牆聲,華天齊想著待會要在告示上補充不準敲牆這四字,不耐煩地道:「幹嘛?」

挨牆坐在地上,一手試電話,一手叩牆的童少天偏頭望著這藍色間條的牆紙,道:「我打擾到你了?」

「哈?」這是甚麼意思,以退為進嗎?裝可憐?

「原來你也知道你在打擾我。」華天齊諷笑道。

「甚麼嘛?我是見你未睡才敢敲牆。」童少天頓了頓,按下撥出鍵後,問:「我剛撥出一個號碼,你電話有響嗎?」

「你有聽到鈴聲嗎?」其實用了靜音功能的華天齊吐槽,但手裡的電話沒動靜倒是真的。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報出四分三的號碼後,他的確為此心緒不寧,頻頻看著手機。最後連課也沒上,直接躲回房間,握著手機,來回踱步走。

很清楚自己這樣子有多傻,卻停不下來。伸手把電池折下來,收進櫃子裡,還是會忍不住重新開機。

他在期待甚麼?那個人的來電嗎?

不該是這樣。

也不能是這樣。

他這是報復!

「沒聽見。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你!所以你要睡覺,叩一下牆讓我知道,我今天就到此為止,免得打擾你休息。」

找到我?一定?你怎麼找到我?你以為我還是以前的我嗎?我不可能再在原地等你回頭看我一眼!我要你知道這場遊戲你玩不起!吞下安眠藥,重重叩了兩下牆,華天齊關上燈,躺到長沙發去。

放下手機,童少天淺笑著,輕聲道:「晚安,祝你好夢。」

 

一早醒來便坐在牆前,握著手機發呆,童少天在等待。

他在等一個人。

等人起床,然後叩牆跟人道早安。

不安份地變換了很多奇怪坐姿後,瞄見屏幕的時間,童少天略為忐忑地敲敲牆:「早安,你起床了沒有?」

良久,牆壁另一端傳來華天齊冷淡的諷刺回應。

「有你這樣每天跟公雞一樣在叫,我看我連鬧鐘也省了。」

「甚麼公雞?牠會說早安嗎?會這麼貼心等你起床才叫人嗎?」童少天哭笑不得地吐槽後,又敲敲牆,道:「你去梳洗,我去煮早餐,待會在上面見。」

「不必了。今天不是我值班,我一整天都不出門。」華天齊一邊把針扎進手臂裡,一邊回絕他的早餐邀約。這兩天他打算閉關,一口氣把作品完成。

「不出門跟不吃早餐是兩回事,快上去。」童少天敲著牆壁,催促。這是甚麼理由?奇怪的邏輯。

「不要就是不要,你少來煩我。」說罷,他頓了頓,認真地警告:「我真的很忙,沒空搭理你。這兩天你人別出現在我面前,電話也別打,我沒空接。」

「那你在忙甚麼?」眨眨眼睛,童少天竊喜,喜滋滋地道:「其實你也一直手拿著它等我吧?」

一想到他人盯著沒動靜的手機,一臉納悶的,他便心情愉快得像背上插了翅膀,飄飄然的,彷彿飛到半空中去。

總有種在欺負人的感覺。他暗忖。

被一語道破心事的華天齊氣得差點沒把針筒摔到地上去。他負氣地不答話,坐到畫布前作畫。

我怎可能等你?我很早就沒等!是你放棄了我,還要我一直等嗎?可笑!

不回答?害羞了?童少天想了想,收起電話,走到上面去。

你不上來,難道我不會下來嗎?推開暗門時,童少天沾沾自喜地暗忖。

聽見叩門聲時,華天齊連殺人的心也有了。

就不能讓他清靜一陣子,留給他一個沒有童少天的空間嗎?

他不求別的,就只想要一個人待著也不可以嗎?

「你開門好不好?我給你端早餐下來。」童少天喊道。

「我說了我不吃,你別管我行不行?」打開門,華天齊鐵青著臉地瞪著人。

陰魂不散的傢伙!

「給你送吃的,你也不要嗎?三文治。我知道你畫畫,不方便直接用手拿,特意裹了層保鮮膜。」彷彿沒感受到人家散發的黑氣,童少天搖了搖手上的三文治,側過身進房間,擅作主張地清空一張小桌子,鋪上紙巾,才放下三文治。

「我沒說過你可以進來。」華天齊不悅地道,卻還是把門帶上。

明白他沒有趕自己走的意思,童少天更是有恃無恐,大咧咧地道:「可你也沒說不能進來。」

「你到底想幹甚麼?你一大清早起床,是因為早上有課吧?那你還跟我秏時間幹嘛?趕快換衣服出門去!」不願意挨近他,華天齊索性倚在門板上,抱著雙手,完全沒有要吃的意思。但他沒想過自己這樣堵在門前,也沒有轟人家出去的意思。

「是有課,可沒那麼早,我不急著出門。看你吃完,我就走。」想到人家是朵高嶺之花,童少天上前把人拉到沙發坐下,把三文治塞到他手裡。

瞧他定眼看著自己,華天齊怪不自在的,伸手推開他的臉,惡狠狠地道:「別看我,看見你的臉,我就沒食欲。」

被推開了臉的童少天只當他又害羞了,無所謂地笑道:「不看就不看。」

禁不住好奇心,他又順步走到垃圾桶前探看,然後僵住了神色。

「你又吸毒了?」童少天質問,他是生氣沒錯,但更心痛這個人為甚麼不好好愛惜自己。

「哈?」華天齊徹底懵了,他知道自己在說甚麼嗎?

「還裝傻!垃圾筒裡都有用過的針筒和空掉的藥盒!你把我當瞎子是不是?」童少天生氣地道。

這算甚麼?指控?明明就是自己想太多,還來指責我!

華天齊不屑地笑道:「用針筒的就一定是吸毒嗎?」

童少天大步上前,拉過他的手腕,把手袖高高挽起,厲聲道:「你自己看!你滿手臂都是針孔!」

用力拽回自己的手,重重捲下袖子,華天齊也火光了,寒著臉反問:「你這到底是甚麼邏輯?我用針筒就一定是吸毒嗎?你腦袋有病!」

關心則亂的童少天稍稍冷靜下來,放柔語氣地問:「我是緊張你,才這麼激動。那你用針筒幹嘛?」

又在裝!華天齊腓腹,但那句緊張你還是讓人心裡有一絲絲的暖意。

哪怕是假的,還是會有所動容。

「抽血。」華天齊白了他一眼,從容地道,完全沒想過這個行為其實也不正常。

「平白無故的,你抽血幹嘛?」還是沒搞懂他想幹甚麼的童少天皺眉問。

「畫畫。」華天齊冷淡地說罷,露出一抹愉快的笑容,伸手指向前方畫了一半的作品,快樂又歡喜地說:「所有作品都有我的血,它們都是我的。那是一種證明,它們還有我是骨肉相連,一體的,誰也搶不走。」

這是……藝術家的瘋狂?童少天遲疑半晌,小心翼翼地問:「那……藥盒呢?」

瞟了他一眼,華天齊滿不在乎地道:「安眠藥。」

「你晚上睡得不好嗎?」童少天關心地追問。

「這與你無關嗎?話說,你第一堂課甚麼開始?現在已經九時半,你確定你不用出門嗎?」明顯回避問題的華天齊抄出手機一看,道。

「啊!我得走了!三文治你記得要吃!早餐不能不吃,那對身體不好。」說著急步走掉的童少天把門帶上後,又打開,探頭而進,不放心地再三叮嚀:「吃掉它,乖。」

華天齊無語,滿額黑線地望著又合上的房門。

可他不會知道一門之隔,男孩同樣額頭掛滿黑線,卻嘴角忍不起上揚的樣子。

真是的,明明還未把人家追到手,就已經跟人說乖!童少天拍拍臉頰,連忙衝回房間準備上課去。

這兩天忙著處理宿舍的事,總是早出晚歸的童少天沒能跟人牆壁說話。

想到今天輪到二人一起值班,他便精神抖擻,偷笑著敲牆,道:「一起上吧。我們一起吃過早餐再一起出門。」

還真是做甚麼都一起。同出同入甚麼的,真是……童少天愉快得忍不住咧嘴而笑,眉毛也彎起來。

「要你安靜兩天,你還真的只安靜兩天嗎?狗也沒你聽話,你知道嗎?」華天齊把作品收進大畫袋裡,拉上拉鏈,站起來,一臉無奈地吐槽。

「你……這是起床氣嗎?」聽得出語調的不高興,童少天小心翼翼地問,笑容卻依舊燦爛。

起床氣啊……倒還好,反正又不是真的跟人生氣,別計較就是了。

「不是,我早就起床了。」頓了頓,華天齊不情不願地道:「你出來幫我一個忙。」

童少天立刻打開房門,拍胸口保證道:「別說一個,一百個也沒問題。」

「以你的聰明才智和能耐,你能幫的大概只有這麼一個舉手之勞的小忙了。手電筒拿好,幫我照著樓梯。」把亮著光的手電筒塞到他手中,華天齊折回房內,抱著一個大畫袋出來,道:「幫我把門關上。」

「鑰匙呢?不用鎖嗎?」童少天伸手摸向他的褲袋,卻被他狠狠地踩了一腳,差點沒拿穩電筒。

「你白痴啊你!我不會再下來一趟把門鎖上嗎?你亂摸甚麼?」華天齊羞惱地大吼。

「不用這麼麻煩,來。」

見人又逼上來,華天齊一臉戒備地往後退,喝道:「你想幹嘛?再過來,當心我踹死你!」

「沒想幹嘛,只想幫你的忙,你不用擔心,我會很小心的。」不明白他怎麼這麼大驚小怪,童少天一臉無辜地道。

退無可退,背貼上牆壁,華天齊高叫:「我才不要給你摸!滾開!」

「啊?」童少天一愣,繼而大笑起來,一把拿過沉厚又笨重的畫袋,把手電簡交到他手裡去,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你把我當作甚麼?色狼嗎?我想替你拿上去,你關門後幫我照明就好。」

「我……」華天齊還想說甚麼,童少天卻一味勁地催他鎖門,最後還是沒拿回畫袋。

「你小心點。」華天齊不放心地道。

「放心,就算我摔著自己,也不敢摔著你的畫。」

「最好是這樣。」

 

人家幫自己拿東西,華天齊也不好意思再甩臉色給他看,唯有心神不寧地坐在椅上,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才對。

這場景……這感覺……都不對勁!他在內心放聲高喊。

「好了。這是你的。」今天依然是用夾子穩住背後的兩根繩子的童少天放下一碗米線,續:「偶爾也得吃點熱食。如果不喜歡的話,下次再做三文治給你。」

看著熱騰騰,有模有樣的米線,想起以前校園祭他那堆雖沒親眼見識過,但光是聽就知道嚇人的失敗品,華天齊百感交集,一時間又陷入回憶之中,沒有言語。

 

不吵你,給你餵吃總可以吧?

 

大致上沒問題。這是我造的,我自己還未吃,就拿來慰勞你,你還嫌我吵。

 

究竟是時間改變了一個人,還是這個人從一開始就在說謊?

 

「怎麼了?」童少天蹲下來,雙手枕在桌面,下巴扺在手臂上,抬眼觀察他的神色,關切地問。

他覺得華天齊常常對著自己走神,彷彿到了另一個沒有自己的世界似的,表情變得又悲又喜,既酸苦又甜蜜。

 

能讓他露出這種矛盾表情的人,對他而言,一定是很重要的人。

 

無可否認,童少天有點妒忌那活在他心中、回憶裡的這個人。

微微移開視線,又擺出冷漠的臉孔,華天齊挖苦地道:「在想這是不是泡出來的罷了。」

「哎?你也未免太小瞧我吧?沒錯,現在連粥也可以像泡麵那樣,撕開封條,加熱水等三分鐘就吃,可這碗米線是貨真價實的煮出來,而且絕不假手於人!」童少天一臉認真地為自己的廚藝平反。

帶著鼻音地長哼一聲,華天齊調侃:「那我得擔心你會不會鹽糖不分。」

「說這麼多幹嘛?你吃一口不就知道嗎?」瞧他一副沒事的模樣才放心下來的童少天站起來,坐到他對面。

「我不吃蔥。」把碗推到他面前,華天齊找碴似的,趾高氣揚地道。

偏偏人家就賣他的帳,童少天一邊細心地為他挑出蔥花,一邊叨嘮:「你啊,長這麼大還跟小孩一樣挑食,真是的。」

望著他慢慢地挑出蔥花放到另一碗米線裡,華天齊抿著唇,又覺得眼睛癢癢的,有點想拂袖離場。

「行了,快吃。」

偷偷看著人吃,童少天一臉期待地問:「怎樣?怎樣?味道還行嗎?合胃口不合?」

「好好看著你碗裡的米線,小心別連筷子帶米線地插進鼻子裡去。」瞟了他一眼,吐槽過後,華天齊又低頭專心吃起來。

「你怎麼這麼說我呢?我才沒有這麼笨!」

把碗筷洗乾淨,飛快換好衣服的童少天急步追上不等自己的華天齊,不管他的不願意,硬替人家拿畫袋。

「我不是女生,也不是傷殘人士,不用你幫我拿!畫袋還我!」即便上了公車,華天齊還在這話題上吵。

「你讓我幫忙拿一下也不怎樣。天齊,你不用這麼客氣。」

快氣炸了的他嚷道:「誰有空跟你客氣!而且!」

不爽地瞅著笑容燦爛的他,華天齊不悅地道:「誰準你這樣叫我?我們不熟,別喊得這麼親切。」

剛好靠站而停車,一手一直提著畫袋不敢放下的童少天放開手拉環,勾住他的肩,樂天地道:「不是說一回生,兩回熟嗎?我們多點來往,便熟了,天齊!」

「誰要跟你熟?一輩子也不要!」甩開他的手,華天齊逕自走到後排剛空出來的座位。

以為他站著累的童少天跟著他來到後面,見他沒坐下,奇道:「不是要坐嗎?怎麼不坐?」

「是你坐,不是我坐。」見他一直傻傻地拿著畫袋不放,拿他沒辦法的華天齊指著空位說。

「為甚麼?」

「因為你拿著我的畫袋。快坐,然後抱好我的畫袋。缺了一角,我唯你是問!」抬腿輕踩他腳背一下,華天齊催促道。

這傢伙真煩,推三阻四的。我這叫同情心,才不是見鬼的體貼!哼!

「好、好、好,我坐,我坐。」童少天笑道,這個人也夠別彆的了,明明是關心、體貼,卻又不承認,語氣還這麼兇巴巴。。

「我不是同意你幫我,只是……總之下車時候還我,我要自己拿。」

「行,沒問題,我不跟你搶。」童少天同意了。

死賴著人家來到學校分發的畫室,看見裡頭乾乾淨淨,沒有半點使用過的痕跡,童少天疑惑地問:「你不在這邊畫畫嗎?這房間挺好的,樓底高,陽光也能照射進來。」

「我討厭陽光。你知道嗎?油畫不能長期被陽光直接照射。再說,這裡很不安全,門和窗戶都沒有鎖的,別人可以隨隨便便進來。這裡基本上只是暫放要交的作品,我值班回來就拿給教授,他今晚才回來。」把自己換上去的厚重黑窗簾拉上,眼睛無法一下子適應光線的轉變,他眼前一陣花亂。他眨眨眼,習慣後,把畫袋放到一旁,便退出房間。

「走吧,遊戲快要開始了。」見人還待在房內,華天齊喚道。

「嗯!」總覺得自己看見窗外有古怪人士的童少天虛應一聲,帶上門時,還是一臉的疑惑。

是他看錯了嗎?是他多心了吧?一定是因為看見一直沒人使用的房間有人在,才好奇地張望數眼。他如此告訴自己。

這個為期五天的比賽是公開式的,只要是T大或Y大的學生都有一次參賽的機會,最後由最短時間裡完成賽程的同學代表自己的學校獲勝。所以高手們都在最後一天才上場較量,這些日子都是探路小先鋒在試路線,收集情報。

「你在幹嘛?」

「找你的號碼。你電話響了沒有?」在嘗試不同組合的童少天抬起頭,緊張地問。

完全忘了這回事的華天齊一怔,從衣袋裡掏出手機,放到桌上,挑挑眉,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悠哉地道:「如果你撥通了,它會震動。你繼續努力。」

「你就等著,它一定會有動靜!」童少天自信地道。只要恆心,鐵柱能磨成針!更何況是區區一組號碼!

華天齊冷笑一聲,搖了搖頭,望著場上的挑戰者,喃喃自語:「有時候,你願意等也不一定能等到好結果。」

沒聽清楚他的話,埋頭苦試的童少天頭也不抬地問:「你在說甚麼?」

「沒甚麼。」

他按電話按了一個上午,手指有點痠的當下,桌上的手機終於亮起屏幕,震動起來。

搶先一步拿起手機,童少天興奮地叫嚷:「打通了!打通了!這是我的號碼!你快存起來,快!」

「你這麼激動幹嘛?」沒好氣地督了他一眼,華天齊拿過手機,一邊操作建立聯絡人,一邊吐槽:「存起來也沒有用,我又不會打給你。」

「是、是、是,我知道你不稀罕。我打給你不行嗎?」童少天沒好氣地敷衍道。

「謝絕不敬。」依舊是冷臉秒速回絕。

「那你更應該存起來,這樣子一看就知道是我打來,你可以直接拒接。看,存起來對你百利而無一害!」壓根兒沒受到打擊的童少天說罷,亮出手機,道:「我存好了,這下子就不會把你弄丟!」

「甚麼把我弄丟?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更加不是寵物和死物!喂!怎麼又是天齊?改掉!快給我換掉!換全名!」華天齊一本正經地抗議。

「哎?要人家換一個暱稱之前,你是不是也該讓我看一下你把我喊作甚麼呢?」瞇起眼睛,以蟲子眼斜視他,童少天反過來要求他。

「真的要看嗎?」故意一手掩著手機,華天齊故作神秘地問。他覺得童少天看了會氣得直蹂腳。

「你這麼說,我更想知道了!」被挑起好奇心的童少天湊近他。

華天齊逗他似的,謔笑:「喔,那我肯定不會告訴你,讓你猜到死也猜不著。」

「你怎能這麼壞心腸?讓我看一下又不會掉塊肉!」童少天可不樂意,直接撲上去,把人鎖在懷中,動手搶電話。

「不給就是不給!放手!你!流氓!」忙著拍開他的爪子,又忙著拐起肘子撞開他的華天齊還是躲不開,被抱個滿懷,不爽地叫嚷。

「耍流氓也要看到!」把重量砸到人家背上去,幾乎把人壓得胸腹貼在大腿上的童少天大叫。

推來撞去之際,童少天突地一聲悶哼,收回手,華天齊也是吃痛地捂著頭頂。

「痛!你幹嘛?」捶了他胸口一拳,華天齊抱怨。

「不小心嘛!我也痛,都不知道下巴有沒有被你的鐵頭撞歪。」童少天大為緊張地摸著下巴。

「算了吧。歪不歪都一樣醜,沒差。」認真地端詳一番後,華天齊認真地重重點頭,正經八道地說。

「才不是!」想繼續探口風,套人話,手機的鬧鐘卻不合時宜地響起,提醒他該上課去,童少天不捨地站起來,道:「我先回去上兩節課,回頭見,天齊。」

急急走遠的人依然沒有回頭,就這樣直直走掉,華天齊垂下眼簾,手用力地握緊手機。

驀地手機動了動,他低頭查看,原來有短訊來了。

是童少天發過來的。

 

From飯桶:

記得吃午飯。

 

短短五個字卻重重打在心上,華天齊怔怔地望著手機,不知當下的感覺到底是甚麼。

接下來的時間,童少天斷斷續續給他發短訊,內容或長或短,而且不連貫,更甚只是無聊地吵著好悶和想睡覺等的廢話,但他還是一條接一條地靜靜看著,腦海描繪出這個人此刻的神態舉止。

時間不知不覺地匆匆流逝,彷若一眨眼,天便入夜了。因乘公車時不小心睡著而姍姍來遲的童少天回到場地時已是人去樓空。他側過頭,想了兩秒,轉身直直走向不遠處的建築群去。

遠遠看見房門打開,他更堅定自己要找的人在這裡。

「天齊,你」剛踏進房間,童少天便倏地止住了話。

佇立在房中央的他緩緩轉過臉,似哭非哭地望著他,語調卻平靜得嚇人,猶如在陳述一件事:「我的畫被偷走了。」

「哎?」童少天下意識地看向角落的畫袋,被打開了,裡頭的確是空的,自己曾看過半空成品的油畫不翼而飛。

「那我們先通知你的教授,再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放心,我也會一起找的。」拉過他發涼的手,童少天心疼地道。

「還能找回來嗎?我的作品……真的會回來嗎?」華天齊目光黯然,啞著聲音問。

為甚麼連他僅餘下真正完完全全歸他所擁有的也要奪走?他就只有這個了。

「畫沒了,大不了再畫,但是」童少天開口想勸慰他,卻被他激動地打斷了話。

「你懂甚麼?少在這裡自以為是,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站著說話腰不疼!你怎可能明白!」目齜欲裂地死命瞪著他,用盡全身力氣吼出話,華天齊挫敗地垂下肩,撇過視線,微微喘著氣。

他到底在幹甚麼?即使這個人說太多廢話,自己也沒必要跟人家發這麼大的脾氣。畫被偷走,又不是這個人的錯,他這是怎麼了?

可是,道歉的話他說不出口。不想向這個人低聲下氣。

覺得是自己說得有點輕浮,漫不經心才觸怒人家,童少天戰戰兢兢地勾住他的尾指,瞧人沒反應,便大膽地順勢握住他的手,舉至胸前,一臉抱歉地柔聲道:「也許我的語氣冒犯了你,可我絕對沒有感到無所謂的意思。我知道所有作品都是你的心血,是你的心頭肉,每一幅都很重要,對你有特別的意義。可是你不能因為走失一頭羊就索性連餘下的都不要。如果交不出功課會很麻煩的,所以讓我陪你跟教授說一聲,再想想功課那邊怎麼辦。這畫我會陪你一起找。」

沉默片刻,一直沒回望他的華天齊抽回手,冷聲地拒絕:「我不要你陪,你走吧。」

「為甚麼?讓我陪你不好嗎?」童少天反問。

嗤笑一聲,華天齊不屑地道:「對,我就不稀罕。你所謂的陪能陪多久?我寧可永遠自己一個人。你不走,我走,反正我又不待在這邊。」

「喂!天齊!」童少天喊他,但換來的只有關門聲。

「甚麼是寧可永遠一個人!我的陪當然是陪你一生一世!」童少天來不及說出口的告白回蕩在這倘大的房間裡。

想找人卻不知從哪裡找,童少天唯有先回公寓,繼而凝神留意門外的動靜,一聽見腳步聲便立刻開門,喊:「天齊!」

「甚麼天氣?住地下室還知道天氣這麼厲害?那你告訴我現在下雨了沒有?」老伯又拿著沒點燃煙草的煙斗,斜眼看著他,吐槽。

「怎麼又是你?」童少天不爽地叫道。

「怎麼不能又是我?老人家睡不著,順便巡邏公寓一遍不行嗎?」老伯理直氣壯地反問,而他確實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那個……天齊他回來了沒有?」瞄了緊閉的房門一眼,童少天擔心地問。

「你住他隔壁也不知道,我怎可能知道?不過應該還沒有吧?我之前一直坐在大廳,沒人經過。」老伯咧嘴一笑,勸道:「要是真擔心人家,就出去找人家。守株待兔太不積極了,年輕人。我那時候追女生可是卯足勁頭的!」

「哎?」童少天臉露喜色,高喊一句「謝了,老伯!」便關門換上外出服,出去了。

 

……我已經了解這件事……但我只能給你一星期的時間,我勸你還是重新畫一遍,別浪費時間找了。人家存心要偷的話,根本找不回來。一個星期後,把新的作品交給我。

倚在欄杆上,看著和夜幕融為一體的大海,除了教授語重心長地勸自己別白費力氣找畫的話外,他甚麼也想不到。

怎可以這樣……那是我的……

口袋突然傳來一陣震動,他想也沒想便接聽,然後愣了。

「天齊?天齊?你還在嗎?」童少天停下腳步,緊張地問。

「我在。」終於找回自己聲音的華天齊淡淡地回答,他差點便忘了這個人有自己的號碼。

「你在哪?已經很晚了,你不回來睡覺嗎?」見他沒掛線,鬆了口氣的童少天關切地問。

「我在哪?」笑了笑,華天齊說了句「你自己聽。」便把手機推到欄杆外,好讓海浪聲傳過去。

等了數十秒,他收回手,沒有說話便直接掛線。

「哎?喂?喂!天齊!」不明所以的童少天聽見忙音,頓時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方寸大亂,腦袋亂糟糟地想了很多不好的念頭。

不會吧?不會的!絕對不會是這樣!他在內心抱頭嚎叫,繼而在夜路上奔跑起來。

能聽見海浪聲的地方!

快把腿給跑斷,上氣不接下氣的他終於看到人在眼前,他咬牙繼續衝過去,狠狠地抱緊了人。

「天齊!」

莫名其妙地被人從後抱個滿懷,力度之大讓自己感到有點難受,華天齊努力轉過臉,皺眉問:「你幹嘛?」

「你聽我說,有甚麼看不開的,都千萬別做傻事!」被自己的想太多搞得神經兮兮的童少天見人依欄而站更是胡思亂想,認定人家要跳海,緊緊抱著人不放,勸道。

「哈?我要做甚麼傻事?」正努力扳開身上的爪子的華天齊停下動作,反問。

「你人都站在這裡了,不是準備跳海還能做甚麼?游泳嗎?」一口咬定他要自殺的童少天叫道。

華天齊一臉鄙夷地道:「我不會做這種事。放手。」

「真的不是跳海嗎?」童少天半信半疑地問。

「如果我要跳海自殺,我還會選在有欄杆的這邊嗎?」華天齊不知該笑還是該氣,這個人……好蠢!

「說得也是。」童少天恍然大悟地放開他。

「跟我來,我告訴你一般人要跳海會站哪裡。」華天齊推著他的背,讓人往一旁走。

徹底寬下心來的童少天傻傻地被推到碼頭邊後,摸下巴道:「這裡的確是跳海的最佳位置。」

「是,所以請你下去吧。」說著,已退後一步的華天齊一腳把人踹下海。

「嘩!」沒想過他會詐自己的童少天張開雙手,在空中亂揮不到一秒,便掉進海裡去,喝了幾口海水。

待他浮出水面,蹲在岸邊的華天齊謔笑著朝他揮手,誇張著嘴型,無聲地說了句「你慢慢游。」,便走掉。

「喂!我特意不睡覺,跑出來找你,你就這麼對我嗎?喂!」見人不回來,童少天打了下水面,認命地自己游回岸,一身濕的回去。




「天齊,你給我開門!」不敢叩門的童少天拼命敲牆壁,高叫。

「你又怎麼了?」華天齊拿筆的手一滯,不耐煩地問。

「你不開門,我不告訴你。」覺得自己沒理虧的他仰起下巴,得意洋洋地道。

「那就這樣,反正我也沒興趣聽你說。」華天齊毫不在意地道。因為昨晚那一腳,他有靈感了,正忙著作畫。

霎時沒了底氣的童少天不開心地嚷道:「有你這樣子對我嗎?摸摸自己的胸口,良心還在不在?把我一腳踢下水還跑掉,現在更對我不聞不問,你怎能這樣?」

「那你現在是溺斃了化成怨魂找我算帳,還是不小心感冒要我賠你醫藥費?」華天齊挖苦道。

「你少來詛咒我!我一點事也沒有!我有下巴、我有雙腳、我有體溫、我有影子!」

「那不就行了嗎?不過,」尾音拖得長長的,華天齊笑了笑,調侃:「只有傻瓜才不會生病。」

「喂?這理論不對吧?要是真的話,林妹妹豈不是成了全地下最聰明的人嗎?」童少天跟人認真地討論這根本不重要的話題來。

「隨你便。別來吵我,有事就趕快出門,沒事也給我出門去。」華天淡淡地道。

又敲敲牆壁,童少天打探地問:「你……在幹嘛?」

「忙著趕工,只有一個星期,時間很緊迫。所以你真的安靜一個星期可以嗎?」

「好,我不打擾你,我只會好好照顧你。」他點頭,義正詞嚴地道。

華天氣被氣絕了:「我說的安靜是你這個人從我身邊消失一個星期!要你對我視而不見就這麼難嗎?少來開我玩笑!」

明明那是你最擅長的事,不是嗎?在裝甚麼?又當我是甚麼?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玩具嗎?一直以來都是你對我不問不聞,還假裝不認識我!現在還給我裝無辜!現在這場遊戲,你也未免玩得太投入了吧?還是說因為你想盡興,所以才會這麼積極?待玩厭了,膩了,便可以走得那麼決絕。

他忽然有點不想跟這個人玩這場遊戲。明明清楚一切都作假,感覺卻過於真實和深刻,不知不覺便忘了初心。

他不想自己記得更多關於這個人的事,那會讓夢境更可怕。

可是……他不能退縮,也不能輸……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他得玩下去,他得嬴,他得報復。

只要狠狠報復這個人一把,他就可以解脫了。

「是有難度,我就在住在你隔壁,怎可能不在你身邊?再說,你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肯定會忘了吃飯和睡覺,我提醒你保重身體不算是騷擾吧?」他反問,這個人怎麼老愛推開自己呢?

華天齊望著被自己畫成一片暗藍天空的牆壁,沒有言語。

 

自己要上課,又得兼職替小學生補習,實際上能照顧人的時間其實不多,無非就是發訊息提醒人吃飯,晚上回來看見他房間還亮光便拍門叫人睡覺,待門縫不再滲光才回房這點小事,但童少天覺得華天齊對於創作有種過於狂熱的投入和執著。就是只要讓他畫,他便可以甚麼都不要,一頭勁地畫畫,簡直可以羽化成仙了。

「我不在公寓的時候,你真的有好好吃飯嗎?」把人拖到廚房吃晚飯,他上下打量對面的人兒,總覺得自己無論餵投甚麼吃的,這人都不見長多一點點肉。要不是最近小學生都忙著應付期中考試,他絕對會守在這個不懂得愛護自己的傢伙身邊,監督他好好休息。

大部份時候看了訊息沒理會內容,繼續趕工的華天齊心虛地低頭扒飯,心裡默唸:「我甚麼也沒聽見……

「要不是每晚看到你關燈睡覺才回房,我都快要懷疑你根本沒睡覺。」沒發現他的心虛,童少天皺眉唸道。

其實真的在騙他,貼在牆上聽見隔壁傳來關門聲便亮起燈繼續畫的華天齊心虛得快把臉埋進碗裡去。

這時察覺到他不太對勁,童少天湊上前問:「你怎麼了?」

「沒甚麼。」念頭一轉,覺得自己的時間自己愛怎麼使用也與人無關,華天齊又有了底氣,坐直腰板,淡然地回答。

「你的進度如何?」彈指之間一星期快過去,明天便是最後限期,童少天不免為人擔心。

「今晚通宵畫,明天便可以交。」華天齊蹙起眉頭,有幾處地方怎麼改,感覺也不對勁,就是缺了點甚麼,可他想不出來。

「那我可以進你房間看一下嗎?」童少天帶著期盼地問道。

「你就這麼八卦嗎?」華天齊不太樂意地問。

「隨你怎麼說,反正我就想看。你讓我瞧一眼也不怎樣吧?」童少天連人帶椅子坐到他身邊,巴著人不放。

「那就一眼。一眼以後,你就回去。」斜斜督了他一眼,華天齊想了想,同意了。

「真小氣,說一眼還就只有一眼。」童少天抱怨。

「要求瞧一眼的人是你,你好意思說這種話嗎?蹭著鼻子上臉是不是?」不悅地嗆回去後,見人定眼看著自己,華天齊頓時渾身不自在起來,往後躲了躲,問:「你這樣看著我幹嘛?再盯著我看,我也不會讓步,少來得寸進尺。」

「不,我在想如果我真的蹭你鼻子,你會怎樣而已。」童少天順口回話,說漏了嘴,讓人瞬間黑臉。

「我絕對會把你揍得終身躺醫院。」華天齊冷聲道,這個人的腦袋裡到底裝著甚麼古怪東西?真想敲開他的頭顱一探究竟。

「你怎麼這麼兇殘?」童少天嘀咕。

「誰叫你異想天開,淨想這些亂七八槽的事情。」華天齊拿著水瓶站起來,續:「我先下去。待會你直接進來便行,我不鎖門。」

哎?不上鎖!他是成功打開門嗎?童少天竊喜。

惴惴不安又帶點興奮地來到門前,他嚥下口水,手搭上門把,輕輕往下壓,門真的開了。

他凝神屏息地貓著腳步,悄悄地來到華天齊身邊。

「來了幹嘛這麼鬼鬼崇崇?不嘰哩呱啦嗎?可真不像你的風格。」眼尾也瞧他一眼,華天齊冷淡地道。

「怕吵著你,差點連呼吸也不敢。」童少天席地而坐,不好意思地笑著道。

「就算你不出聲,光是存在已經吵到我,所以你還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好了。」華天齊吐槽。

然而童少天沒走,他也沒趕人家出房門。

就這樣男孩坐在地上看著另一個男孩畫畫,神情那麼的專注,眼神那麼的深邃,卻不曉得是在看畫還是看人。很奇妙,一直看不順眼,卻苦無想法,想動手改也是有心無力的地方突地湧現靈感,華天齊提筆便修改出理想的效果。

難道是這傢伙的功勞?他低頭瞄了正用手機玩遊戲的童少天一眼,心裡莫名一酸,針扎般的微痛。

他輕搖著頭,否定這可笑的猜想。

絕對與這貨無關!

佯裝玩遊戲的童少天感受到他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嚇得呼吸一頓,幸好人家甚麼也沒說,似乎沒發現自己偷拍他,便立時懸下心來。

「都淩晨二時多,你也餓了吧?我去煮宵夜,很快便回來。」童少天從地上爬起來,心虛地收起手機,提議。

白了他一眼,華天齊語帶肯定地吐糟:「你果然是飯桶。」

「甚麼飯桶?」正想為自己正名為吃貨的童少天先是臉色一僵,繼而一臉疑孤,最後以猜疑的目光端視他,,以不想承認的逃避語氣,小心翼翼地猜測:「天齊,我說你該不會……就是……我在你電話裡頭該不會就……叫飯……飯桶吧?應該不是吧?怎麼會是這種沒品味的名字呢?」

「猜對了?」華天齊挑挑眉,謔笑地打擊他:「你就是飯桶,我沒喊錯。」

「才不是!你趕快改回來!」

「改甚麼改?你不把我的名字換回來,你休想我把你的改掉!你換,我便換,不然沒門!」華天齊指著他褲袋裡的手機,態度強硬地要求。

「不要,我就喜歡喊你天齊。」童少天一口回絕了。

「那我也不要,我就喜歡喊你作飯桶!」說罷,華天齊很幼稚地重覆叫道:「飯桶、飯桶、飯桶!」

童少天頂著一臉「敗給你了」的表情離開房間。

算了,飯桶便飯桶,總比童阿醜的強!還記著自己被取笑為童阿醜的他苦笑著暗忖。

雖說準備通宵達旦地趕工,但進度良好下,四時多已收筆了。幫忙清理用具後,童少天打算回房小憩一會兒再陪人回校交功課。可惜這一睡便睡過頭,連響了三次的鬧鐘也沒能叫醒他。

「糟!他肯定已經出門了!」

顧不上頭髮亂翹,像雞窩頭似的,他匆匆套上外出服,一手亂扒著頭髮,一手拿著襪子跑上樓梯,在玄關單腳跳著套襪子時差點沒摔了一跤,那心急如焚的樣子讓觀賞仙人掌的老伯發出呵呵的詭異笑聲。

直奔向快要關門發車的公車時,童少天眼尾匆匆督見一道有點眼熟的身影,直至上氣不接下氣地坐在車上,他才記起那是之前在華天齊學校畫室裡見過的男生。

車程不長,才十多分鐘,但每每公車因亮起的紅燈而停下來時,童少天都恨不得公路上的交通燈統統消失不見,最好連其他的車子也不見,好讓他快點到Y大去。

想見一個人的心情……那麼的急著……他想如果再不把心意說出口,他會憋死的。

急不及待地下公車,童少天快步走著才記起可以打電話。他一邊暗罵自己怎麼現在才想到這事,一邊拿出手機。

盯著正在震動的手機,華天齊猶豫良久,終於在電話即將斷線之際接聽。

「怎麼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他壓低聲音掩飾自己心裡的緊張。

「你還在學校嗎?」聽見他語氣急切地問自己,華天齊不解地說:「我在,但準備走了。幹嘛?有事?」

「有!有!有!有事!」大喊過後,童少天停下腳步,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他真是的!這麼重要的事情怎可以在學校裡跟人家說?實在太沒情調!

「有事找我,你不會在公寓等我回來再說嗎?」華天齊皺著眉頭,問,心裡隱隱感到不安,忍不住猜測這傢伙又在計劃甚麼。

一定有蹊蹺,但無論你出甚麼招,我也不會輸!

「這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在公寓裡說,也不能在學校裡說!你能來中央公園的噴水池那裡嗎?在那裡,我有非常重要的話要告訴你。」童少天緊張地道。明明是詛咒之噴水池,他卻莫名覺得其實那裡挺浪漫的,還想著日後有機會談戀愛,一定要帶愛人去那邊散步。

準備攤牌嗎?因為已經玩厭,所以不想玩嗎?冷笑一聲,華天齊沉下臉色,耍狠地應道:「好,只要你會來,我一定奉陪到底!」

哎?怎麼感覺好像有點奇怪?還奉陪不奉陪的,又不是單挑!算了,他願意來便好。

「好,一言為定,不見不散。」

看著通話結束這四字,華天齊抿唇不語。

不見……不散嗎?上次不來是因為暫時不想玩,那現在見面就是徹底要斷了是不是?

失聲而笑,卻不知這笑比哭更難看,更心碎,華天齊握緊拳頭,深吸口氣,又木無表情地離開。

又罷,反正早就習慣一個人了,你來不來,走不走,都無關重要。

在我心中,你早已經不是舉足輕重的存在,只是一個報復的對象。

你一點也不重要。

離開了最好,省得看見心煩。

看見水池前的他,華天齊的神色不禁變得凝重起來,原來自己並不想面對這種場面,寧可他又再度不告而別,也不想當面把話說個清楚明白。

沒有退路,不可以輸,他得嬴!告訴這個人,自己壓根兒不在乎他!自己才是玩家!

「怎麼了,天齊?」瞧人家不太高興的樣子,童少天關心地問。

「沒甚麼。你不是有話要說嗎?說,我在聽。」華天齊雙手抱胸,斜斜睥睨他,冷傲地道。

哎?又在耍傲嬌嗎?被告白也要傲嬌嗎?真是的!

「那你仔細聽好了。」童少童一臉認真地說。

他撇過頭,垂眼望著石塊地板,僅以鼻音虛應一聲:「嗯。」

「那個……我想我喜歡上你了。」一臉靦腆地告白後,放開心懷的童少天帶著淡淡的笑容,眼波流盼著柔情,很自然地把心裡的感受和想法說出來:「無法說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歡你哪一點,但當你不在身邊時,我會想念你;在身邊時,我會忍不住叨念你,怕你沒好好照顧自己。雖然認識短短幾個月而已,可我對你的喜歡不是那種膚淺的迷戀。你願意跟我交住嗎?」

華天齊怔了,雙眸圓睜地望著他,眼底盡是譏諷和哀怨淒苦。

真是天大的諷刺!今天你居然在你當年失約的地點告白!你到底還想幹甚麼?兩年前不來,現在卻心血來潮地把我喊到這裡來告白,你是有多無聊?就這麼喜歡耍我玩是吧?

內心的千言萬語都說不出口,只化為一抹哀傷的笑容,他靜靜地凝視同樣在深深細看自己的男孩。

良久,他輕輕吐出一個字:「好。」

我會讓你明白到底是誰在耍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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