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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住呼吸,猛地推門而進,舉槍直指前方的他頓時呆了,表情悲喜交雜,失神地低喃:「你怎會在這裡?」
  眼前人依然是一張童顏,二十八歲的大男人還像少年般幼嫩年輕。他身穿清潔工的工作服,桌子一旁是打掃的專用車,顯然是這大廈的員工。
  他張口欲言,同樣一副被雷劈中的對方霍然一臉驚恐地衝上前,疾呼:「小心!」
  張開手接住對方,便被用力地撲到一旁去,一頭撞上一疊跟人一樣高的紙箱。頭昏腦漲之際,他感受到對方壓在身上的重量和脖子上的鼻息。緊接而來是混雜紙箱翻滾聲的爆炸鳴響和一股直捲全身的熱浪。
  忍著手臂上火辣辣的痛,李逍遙扶起懷中人的身體,焦慮萬分地急叫:「亞壽,醒醒!亞壽,亞壽!」
  痛得幾乎昏過去的李亞壽勉強撐起一道眼縫,小聲地道:「別喊了,老子才不會這麼容易掛掉。你還是快點背老子出去,傷口很痛,笨蛋。」
  他最近真倒楣,一星期前他的同事和上司死的死,失蹤的失蹤,自己連躲起來,繼續以表身份生活也無辜地捲進意外中,更遇見曾發誓一輩子不再見面的李逍遙,受波及換來一身傷。
  「好,我立刻送你到醫院去。你千萬別睡。」李逍遙快步下樓,沿路不斷朝他喊話。
  把人放到床上,李逍遙握著他的手隨同上車,直至人被推進手術室才不得不放手。
  「請問是病人的家屬嗎?病人需要家屬簽字。」護士走到他身邊詢問。
  「我是警察。他是炸爆案的傷者,暫時未清楚身份,可否由我代簽?」心裡很亂的他出示警員證件,問道。
  他不知道當年誓言永不相見的二人現在是甚麼關係。他們擁有太多過往,不能是陌生人;他們互相愛著彼此,卻又有緣無份,當不了戀人;他們自小相識,但感情複雜,無法歸類為青梅竹馬。
  如果當年我早點認清自己的心意,不拖泥帶水地處理我們四個人的關係,那麼她們不會因此而死,我和你那曖昧五年的關係也許能開花結果。我一直以為拒絕你是在懲罰自己:卻忘了這同樣在折磨你。我總是那麼自私,亞壽。那時候被我狠心推開的你是甚麼感受?
  「沒問題,請我到櫃台辦手續。」
  雖然很想留下陪李亞壽,但一來不知該以甚麼態度面對他;二來自己還在工作,同事們不是受傷進院,便是生死未卜,李逍遙包扎手上的傷後,便回到案發現場去。
  曾經夜夜纏繞自己不放,已有八年沒夢到的噩夢回來了。
  夢境裡是沒有飄雪卻冷人心肺的嚴寒冬夜,天邊即無星光亦無月亮,單純的一片黑暗蓋在露天月台上。除了他,月台上空無一人,彷彿整個世界只餘下他,又或許是他離開了世界,來到這寂寥的無人之境。
  裡頭的他雙手抱著膝蓋躲縮在長椅上默默落淚。
  夢只有這麼一個畫面和單一內容,連聲音也沒有,猶如一場默劇。
  李亞壽醒來,臉上涼涼的,濕濕的,他手指一摸,原來是眼淚。
  我以為自己不再為你哭泣,李逍遙。
  當年才十八歲的他兩手空空,買了張車票便離家出走,到處流浪,為的只是遵守那永不出現在李逍遙面前的重誓。
  每每痛苦和難受時,他都跟自己說這是他活該得到的報應,他要忍耐,咬緊牙關接受懲罰。
  流浪一個多月,他在一個下雨的日子裡被當時才十三歲,一臉冷峻的歸海一刀領回去。
  「刀子,我知道你平日很愛撿流浪貓狗回來,但這次怎麼撿了個大活人回來。」他還記得海棠姐第一眼看見自己時的話,她的表情既無奈又好笑,卻非常和善,沒有討厭他。
  從此之後,他成為天下第一莊的成員。四年前才回到這座城市,卻不曾見過李逍遙,連遠遠偷瞄一眼也沒有。
  「手術同意書是送你到醫院來的警察先生替你簽的。你需要聯絡家人嗎?」護士臨離開前好意地詢問。
  李亞壽一愣,苦澀地笑道:「不用,我沒有家人。」
  那個整天跟李逍遙鬼混胡搞的搗蛋鬼李亞壽十年前已經死了,現在的他是天下第一莊的李亞壽。
  待以為觸及自己傷疤而結結巴巴地安慰自己的護士離開,他換下一身病人服,偷偷溜出醫院。
  
  自一刀醒來那一次後,郭靖再無機會餵他吃飯,讓他失落大半天。
  不能餵,給你挾菜總行吧?往他手裡塞進湯匙,郭靖笑咪咪地獻殷勤,不斷往他碗裡挾菜,道:「多吃點,身體才會快點康復。」
  一刀垂眼看著碗上越堆越高的小山,表情裂了。他重重放下湯匙,奮過郭靖手中的筷子,瞪了他一眼,努力地活動不甚靈光的手指張合筷子,把碗裡的菜往郭靖碗裡放。
  哼!最好撐死你!
  筷子掉在桌上的瞬間,郭靖眼明手疾地奪回去,另一隻手遞上湯匙道:「吃過飯,我陪你練習握筷子好不好?不然練字也可以。鬧別彆也犯不著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小刀。」
  去死!誰在鬧別彆!一刀怒氣十足地瞅他。
  很奇妙,即使不用紙筆交談,郭靖還是讀出他的心思,只見郭靖輕拍他的手背,哄小孩子般笑道:「是,我們家小刀才不鬧別彆。乖乖吃飯。」
  切!誰是你家的?而且老子是一刀,才不是小刀!扒進一口飯,一刀憤憤不平地暗忖。「喊你作一刀顯得太生疏了。」郭靖目光一片柔情地解釋。
  我還真不知道我們的關係何時變得這麼親密!一刀抬頭白了郭靖一眼。
  「我希望我們能一直這樣生活下去,我想你成為這家裡的一份子。」郭靖真誠地道,從一刀清醒到相識不過三天的時間,他卻非常在意這個人,很想關心他,很想照顧他,很想保護他。他想從在海灘上相遇的一刻,他便對這個人一見鍾情,著魔似地喜歡這個人。
  看著低頭沒表態,既沒橫眉怒目地瞪自己警告自己別開玩笑,也沒有直接動手賞自己一掌讓自己別亂說的他,心裡惆悵而失望的郭靖一臉抱歉地道:「對不起,我突然其來的告白令你感到為難和有壓力吧?你不用放在心上,專心養傷便好。」
  果然是個濫好人,在沉默中被發好人卡還反過來安慰發卡者。一刀暗自感歎。
  被告白的一剎,他的心境五味交雜。酸酸甜甜,還帶點苦澀和歡喜,他都快要懷疑自己是不是驚嚇過度而精神錯亂了!不然傾刻間自己的心情怎能如此複雜而矛盾呢?
  他很想嗤之一笑,告訴對方別拿他開玩笑,他會生氣……還有失望。
  搞不懂自己的心思,也看不法郭靖的想法。
   一般人會對身份成謎的可疑人士說喜歡嗎?即便沒有記憶,他也猜到自己的不簡單,縱使不是危險的大人物,也肯定是過著刀頭舔血,隨時橫屍街頭生活的亡命之 逃。一個普通人家怎會喜歡一身血腥的人?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待他的記憶恢復,他便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去,不再和這個人有所交集。
  如此想著,心裡有點難受,一雙寬大溫暖的手掌捧起他的臉,左手順著他的臉頰往上滑,拂過眼睛,最後停留在眉心間,他眼神微困惑地望向對方。
  揉了揉那稍稍皺起的眉頭,郭靖心疼地道:「暫時別去想那些事情。我們才認識不過三天,你應該再深入了解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才考慮這件事。我怕到時候你會嫌棄我,小刀。」
  心裡泛起異樣的慌亂,一刀狼狽地移開視線,卻沒有扯下臉上的大手。郭靖欣賞他窘態的表情半晌,才滿足地收回手,道:「吃飯吧。」
  真是個可愛的男人。
  抹乾手從廚房出來,只見一刀依然坐在餐桌前,攤開報紙,在白紙上抄寫新聞練字,郭靖湊上前一看,字體雖然有點潦草,筆劃不太清晰,但相比之前的鬼畫符大有進步,想必一刀在他值班時花了不少時間和心機練習。
  「字已經練得差不多,不如讓我陪你練習握筷子。」郭靖合上報紙,主動提出。
  我又不是不會握筷子的正確姿勢,哪能得著你教我了?你下班時順便買豆子給我便行。放下筆,一刀偏過頭,抬手指向掛鐘,示意郭靖該出門工作。
  「好。你自己一個人在家小心點,別胡亂開門給陌生人。」郭靖站起來,順手拍了拍他的頭頂,叮嚀道。
  囉嗦!快走!老子又不是三歲孩童!一刀不悅地瞟了他一眼,卻沒發現自己並不拒抗這個男人的親近和愛護。
  人走了之後,一刀多抄一篇報導才停筆。他環看大廳一周。窗明几淨,卻有一絲不和諧感。
  這裡沒有電視機。早在醒過來的翌日,一刀便趁郭靖上班時,溜進他的房間勘察,那裡也沒有電視機、收音機和電腦這些高科技娛樂產物。
  他想這個男人的生活也許簡單,但絕不是沉悶,而是逸豫。
  乏味無趣的乾燥生活怎能養出如此有生機的人呢?
  
  自兩天前在現場搜救行動中一度先蹤,被發現倒在後巷,急診室的護士們便變得神經兮兮,擔心韓子航會隨時消失不見似的,像巡病房般三五不時叩門往他的診間探頭張望,瞧見他人還安坐在其中才放心離開,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無法專心集中整理病歷。
  叩門聲再度響起,韓子航歎了口氣,道:「請進。」
  戴著口罩的護士這次真的依言走進來,而不是瞄一眼便關門離開。看著這身材高窕的白衣天使逐步逼近,韓子航感到有點不對勁和不協調。
  記憶之中,他們室裡貌似沒有這麼高個子的女護士吧?韓子航打量著眼前人暗忖。
  護士坐下來,一把摘下口罩,又抹去妝容後,他看見一張頗有印象的臉孔。
  五官端正,很漂亮,但滄桑的神情讓他充滿頹廢美,再加上那像醉酒漢般迷離而微眯起來的雙眼,一身慵懶的氣息,整個人帶著黑色的誘惑。
  「真沒想到離先生有易裝癖,精神科在左翼大樓的一樓。不曉得路要怎麼走,我可以請真正的護士領你過去。」估計來者不善,韓子航調侃他,順手關掉病歷的檔案。
  「驚喜嗎?我為了你特意變裝,因為假扮成病人太沒新意了。不過,你們的護士長眼睛真是銳利,好幾次我差點就被他逮到。」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離歌笑微微揚起嘴角,完全不在意春光乍洩的風險,高蹺著腿,裙子隨著斜度往下滑,露出大半截雲白的大腿。
  「以你的身高想假扮成女護士魚目混珠似乎是個艱鉅如不可能完全的任務的大挑戰,而想他沒識穿你就更困難了。你大費周章地跑進來想跟我說甚麼?」反諷過後,韓子航直問,他不認為對方有找自己的需要。
  不是沒注意到那擱在鍵盤上的手,可看著對方淡定的神情,離歌笑忍不住想逗玩他,讓他露出別的表情。
  他謔笑著傾身探上前,像說秘密般壓低聲音:「如果我是來殺你的呢?難道沒有這個可能性嗎,韓大醫生?我不是善男信女。」
  聞言,韓子航不但不害怕,還把放在鍵盤上隨時準備按下緊急傳呼鍵的手收回來,不置可否地道:「假若你要殺我,多的是機會,根本不用冒險放我離開,再潛進醫院。你說過你沒打算傷害我們。」
  「此一時非彼一時。誰知道下一次見面我會不會取你的性命呢?韓醫生,你太純良了,像一隻小白兔,讓人情不自禁想欺負你,你知道嗎?」把身體靠到椅背上,離歌笑悠然而笑。
  無視他後面的調戲,韓子航擺擺手,說:「那就留待下一次才擔驚受怕。你今天來這裡幹嘛?該不會跟我敘舊這麼可笑吧?」
  「真來找你聯絡感情不行嗎?」離歌笑以性感撩人的姿態摸向胸口,解開早上面的幾顆鈕扣,露出半截鎖骨,伸手探進衣衫裡。
  眼眼前人面不改色,大感無趣的離歌笑撇了撇嘴角,意興闌珊地抽出黃紙紅字如符咒的門票,「拍!」的一聲放到桌上,推向他,語調悠哉地道:「京劇的門要,明天八時半準時開戲,別遲到。」
  「你演的京劇?」視線在門票和他臉上來回數遍,最後定格在他臉上,韓子航有點好奇,因為這兩者著實難以聯想在一起,光是幻想便覺得很可笑。
  離歌笑擺擺手,解釋:「不是我,會唱戲的是小梅。」
  想到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所指的是誰,離歌笑補充:「嗯,就是領著你的非凡警官—」
  「他姓謝。」聞言馬上雞皮疙瘩的韓子航忍不出出言糾正。
  「好,就是劫持謝警官的男生。他可是台柱之一,當家花旦。」離歌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道:「門票送來了,我也該離開。」
  「我一個人,你給我兩張門票幹嘛?」
  「一個人看戲很無聊,不是嗎?跟你的朋友一起看。對了,你我身材彷約,應該可以借我衣服替換吧?老實說,我不習慣穿女裝。」
  「我還以為你很享受穿護士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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