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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設計案件連連觸礁,數個版本的草圖皆是空有美感,沒有靈氣,怎樣也無法達到委託人想要的感覺,困在辦公室裡好幾天沒回家的鍾皓天心情郁憂如鳥雲蓋頂卻灑不下一點雨粉,空氣因而悶熱得凝結不動的大陰天。
  送走了手挽著手離開的老夫老妻,他頓時卸下職業的笑容,整個人變得沒精打采,露出茸拉著頭的小狗般可憐巴巴的神情。
  他懨懨地伏在桌上一會兒,有氣無力地拿過委託人留給自己的兩張門票,深深地歎了口氣。
  這是我們兩老多年來的習慣,你也和你的愛人一起看一齣京劇,也許有助刺激靈感。
  他明白委託人的一番好意,可是……
  抬頭望著夾在兩指間的門票,他在內心哀嚎一聲,又把臉埋到桌上,額頭貼著桌面左右蹭磨。
  他不喜歡這些文藝腔的玩意!叫他看京劇是一種折磨!看不懂,聽不明白,還得努力聚精會神地看,這不是逼他夢周公嗎?他很肯定自己進場不到三分鐘便會睡著。
  「你在幹嘛?用臉擦桌面嗎?」一進門便看見愛人要死不活的模樣,方家成笑著上前,揉了揉他朝天的後腦勺,好笑地道,這個人怎麼看起來這麼像一隻大型犬?
  一臉幽怨地抬起頭,鍾皓天呶著嘴咕噥:「老子這叫思考好不好?」
  揉著他發紅的額頭,方家成調笑道:「好、好,那你思考得額頭紅了,快破皮毀容後,得出甚麼精妙警辟的結論?」
  「沒有。紅寶石婚的紀念手環,紅寶石婚到底是甚麼感覺?」鍾皓天搔搔頭,挫敗地喃道。
  把門票舉到方家成面前,他一臉慷慨赴義地道:「陪我看場京劇。」
  抽出門粟一看,方家成贊賞地道:「這是一齣好劇目,沒想到你會對京劇感興趣。」
  「沒想到的人應該是我才對!你居然喜歡看京劇!你果然是老傢伙!」鍾皓天一臉驚奇地大叫。
  「我才二十九,即便不能稱之為青年,至少跟你一樣還在奔三的道路上,不算老吧?」方家成汗顏地反駁後,解釋:「我小時候常常陪奶奶看京劇,所以對京劇有點認識。」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奶奶。」手指抵在下巴處,鍾皓天道。
  「我若是沒有奶奶,我媽從哪裡來?趁還有時間,先回家洗澡再到外面吃飯。」挑完他的語病,方家成收起門票,敲了敲桌面催他起來。
  「聽見可以回家,我居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真是奇怪。」踏出辦公室的一刻,鍾皓天萬分感慨,感覺自己在辦公室待了很久的日子,但其實不過是三、四天的事情。
  「終於想家了?」牽過他的手,方家成問道。這幾天他忙於工作,別說神龍的尾巴,連頭也沒看到,電話也不打一個回家,總讓自己下班往他辦公室跑。
  「對,只有想家,完全沒有想你。」鍾皓天點頭,一臉認真地耍幼稚。
  「不用想我,我隨時隨地都待在你身邊。」方家成稍稍鬆開手,換成十指緊扣。
  「哼!少來這套!老子又不是女孩子,才不用你的花言巧語!再說,你根本辦不到隨時隨地好不好?空口說白話,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下星期出國工幹三天。請問那三天你打算使分身術還是靈魂出竅回到我身邊呢?」鍾皓天得意洋洋地挑出問題,狠狠地吐槽。
  他驕傲囂張的模樣讓方家成感到哭笑不得。
  「就這麼清楚我的行程嗎?」方家成挑挑眉問,他明白鍾皓天只是享受跟自己拌嘴和睹氣,才不在意自己要工幹,不能陪在他身邊的小事。
  「廢話!我們的工作行程都寫在同一本月曆上,你要幹甚麼我真是一目了然,想不知道也很困難。」鍾皓天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掛在掛鐘下的大月曆總是被粉紅色和藍色的手寫字填得滿滿的。方家成用他最愛的亮眼粉紅色筆替他寫下行程,而自己則拿著方家感慣用的沉悶得很的深藍筆為他填上行程,還故意在尾段加上充滿少女心的顏文字,存心氣死他。
  誰教他說喜歡粉紅色的自己擁有一顆少女心。
  「那回家後順便替我補填新加的行程。」方家成道,他很喜歡鍾皓天的字體。字型如少女字般圓潤,撇和橫傻傻分不清;像小孩子寫字般不甚工整,文字猶如傾灑到地上的小豆子般頑皮地小幅度地跳動,永遠不會乖乖踏在橫線上列隊站好。
  見字如見人,字體忠實地反映了主人可愛又活潑的率真性格。
  「行。」鍾皓天一口答應。
  驅車來到舊區的老式步行街,二人手牽手地走在熱鬧的街頭上。大學畢業後便再沒到這類型的大街打轉的鍾皓天興奮地拉著方家成擠到兩側的檔攤看看有甚麼玩意。
  如此走走停停半小時多,二人才走過一條直街,來到舊區的露天大廣場。
  廣場的一端是以竹搭建的棚架,掛起紅布便成為表演的舞台。舞台兩側排放一列木板區隔出後台這神秘的空間。
  舞台三尺之外的空間疏疏落落,亂中有序地擺滿了大小不一的木造圓桌子。
  「來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很年輕。」看著桌子前的中年人和老年人,鍾皓天感歎。
  「你才二十五,本來就很年輕。」方家成失笑。
  「可當我十二、三歲,升上初中時,我覺得二十歲已經是人生的盡頭,走到世界的末日了。」鍾皓天攤攤手回答,渾然不覺當年的自己既中二病又少女病。
  「那麼當你三、四十歲時回望你二十歲那年的生活,你會感慨世界末日不過爾爾,走到盡頭還是得繼續過日子。」
  「是嗎?」鍾皓天放眼望去,從另一處入口發現認識的人,頓時高興地拖著他上前打招呼。
  「韓醫生,真巧!沒想到來看京劇也會遇見你!這是你的朋友嗎?」
  韓子航眼神疑惑地看著這自來熟的捲毛男,他認識這個人嗎?不是同學,不是同事,更不是自己負責的病人,自己應該不認識吧?
  注意到他眼中的惘然,方家成自我介紹:「韓醫生,我們是華天齊的朋友,方家成、鍾皓天。之前華天齊承蒙你照顧了。」
  「只有你是那臭小子的朋友!」鍾皓天不滿地揮拳頭糾正。
  想起那不聽話的病人,韓子航臉色冷了幾分。見狀,一旁的謝非凡連忙插話:「你們好,我是子航的好朋友,謝非凡。」
  「沒想到韓醫生的嗜好是看京劇。」坐在一塊後,鍾皓天很自然跟對方聊起來。
  「不,剛好有免費門票而已。」
  可惜熱臉貼上冷屁股,對方真的問一句答一句,完全沒有延伸話題的意思。幸好劇目很快便開始,掩去了這尷尬的場面。
  開場不到三分鐘,不止聽不懂演員在唱甚麼,還覺得那些銅鑼聲很煩人鬧心的鍾皓天閉上眼,垂下頭便會周公去。
  身邊看得津津有味的方家成注意到他低著頭,身體不時失平衡地向前微傾,無奈又好氣地笑著,將人摟進懷裡,調整一下位置,讓他舒服地補眠,自己則繼續欣賞劇目。
  海歸的韓子航看不懂戲子在演甚麼的程度比鍾皓天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他沒有不賞面地睡覺,而是目光隨著戲子而移動,木無表情地發呆。
  人跑到戲棚前陪韓子航看戲,可謝非凡的心思依然停留在案件上。
  利用電腦技術修復臉部輪廓後,一眾搜查人員終於窺見死者的盧山真面目。那是一張嫵媚的嬌艷臉孔。
  紫萱,FBI通緝榜上的罪犯,國外某名不經傳的毒品集團的研制人員。
  沒有任何入境記錄卻死在這座城市裡,她到底為何人所殺?潛進這裡又有甚麼目的?準備跟甚麼人交涉?
  在過往劉尚義這黑幫教父隻手遮天的年代,黑社會亂中有序。黑吃黑,白吃黑的小紛爭雖不曾歇息,但這座城市從沒流通毒品。而他退休的十年間,這腥風血雨的江湖繼續風波不斷,卻大致稱得上穩定,沒出亂子。直至五年前,這位叱吒風雲老人影響力散退下,這座城市無可避免迎來毒品市場,江湖變得混亂。
  紫萱是不是攜帶新研制的毒品跟某個幫派交易?是不是因為交易失敗才會被殺害?那麼她帶來的東西又在哪裡?問題接二連三地浮現,無奈線索太少,情報短缺,謝非凡無法推敲案情。
  收回心思,謝非凡偏頭一看,韓子航顯然在發呆,鍾皓天睡得正香甜,四個人之中唯有方家成看得入神。
  順著他的視線往舞台上望去,花旦和小生在對戲。謝非凡總覺得花旦看著有點眼熟,可惜妝太濃太重,怎麼想也無法跟腦海中的各張臉孔對號。而且比起花旦,小生更出彩亮眼,引人注目,像發光體般很自然且輕易而舉地奪去觀眾的目光,教人移不開視線。
  可惜這觀眾當中不包括不知他們所說云云,看得如跌進迷霧裡的謝非凡。許是職業病,他慣性地掃視全場,目光最後落在稍遠處前方的男子身上。
  他記得這個俊逸瀟灑,一身神秘氣息的年輕男子。
  小江,新一代黑幫教父,黑白通吃的劉連曦的心腹。
  果然是少年老成的人物,居然喜歡看京劇。謝非凡暗忖。
  即使注專在舞台上,對四周依然敏感地戒備和防範的小江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視線,他微微別過臉,朝謝非凡淺淺一笑又繼續看戲。
  他很喜歡這裡的小生,表演很精采又很細膩。只要有小生演出的劇目,他都儘可能安排時間,抽空來欣賞並送上花束,卻從來不留名。
  只要遠遠看著便好,他清楚自己的身份。
  
  「小透明,你人在哪?」卸妝後,賀小梅捧著比臉還大的花束在後台邊走邊喊。
  說來也奇怪,明明是個紅唇齒白,五官精緻的清秀男孩卻毫無存在感,走在身邊時也不覺得他人在側旁的一個小透明。然而一踏上舞台便會光芒四射,渾身散發著讓人痴痴看著他的魅力,變成一個出眾亮麗的文秀俊小生。
  也許這個人把身上所有的吸引力投注到舞台的角色上,讓每個角色活靈活現,立體而完整,所以生活中的自己才會如此蒼白而薄弱,容易遭人遺忘。
  「我在這裡,梅哥。」聲線不高,卻自有清脆如銀鈴般悅耳的小清新感覺的男嗓音從側旁響起,被戲稱為小透明的年輕男孩花無忌一拳打在賀小梅的手臂上,示意自己的存在。
   「你的神秘死忠戲迷又給你送花了。」把花往人懷裡塞去,賀小梅擠眉弄眼地尋他樂趣。他算是從小看著這小自己五歲的男孩長大。當年他爸撿了跟家人走失的花 無忌回來,人才三歲,能從這小小的男娃兒問出家在哪裡基本是不可能了,等了幾天也看見尋孩子的消息,他爸便把人留下來,培訓成戲子。
  「小班主,東西都放回箱子中,搬到小貨車去了。要不要我們幫忙將箱子搬到倉庫裡?」其中一名戲子走上前問。他們這團規模不大,台前幕後加起來才十二個人,五個樂師,五個戲子,兩個打雜,所以大家都會主動幫忙整理和收拾道具。
  「不用了,我和柴哥兩個人搬便可以。」從父親那裡繼承這戲班的賀小梅微笑擺擺手,謝絕了同事的好意。開甚麼玩笑?那倉庫可是他們的秘密基地之一,不能讓外人進去!
  沒瞧見花無忌似的,戲子跟賀小梅說了聲再見便揚長離去。
  「那我走了,明天下午有兼職,得早點睡。」花無忌跟他道別後,把花束放到單車前面的藤架裡,騎車回自己租住的老舊唐樓去。
  經過荒廢的小型遊樂場前,花無忌不禁停下單車,往裡頭張望。
  最近那個總是一身黑衣的男子沒有來這裡餵流浪貓狗呢。看不見人影,花無忌收回目光,重新踏腳踏回家去。
  高樓齡的唐樓只有五層樓高,還是鋪著綠色小瓷磚的樓梯一側的牆上密密麻麻貼滿的街招和廣告,新的蓋著舊的,撕口下可見早已褪色的泛黃廣告。頂頭的黃色燈泡時亮時滅,讓這狹窄的空間忽明忽暗,異常陰森。走在部份瓷磚裂碎,裸露出裡頭灰黑的水泥的梯階上,總教人不自覺地萌生一種身處驚慄片之中,燈光照不到的幽黑處或自己的影子裡會隨時撲來一隻惡鬼的錯覺。可習以為常的花無忌處之泰然,腳步輕快地上樓,回到三樓的住處。
  把花放到水瓶裡養著,躺到床上的他腦袋一放空,又不禁猜想這位神秘戲迷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送花牌和花圈,而是送花束,大概是年輕人吧?

 

老納又來廢話:

小江和花無忌,一對好吸引的好基友,也是因為大大的煩惱江湖小劇場才認識,超歡樂的劇場。必需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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